科幻高地的魔幻日常？蒙塵的成都雨果獎與「不符資格」爭議

2024/02/05 鄭雅芝

2023年10月世界科幻大會「雨果獎」在成都頒獎，但近日主辦單位公布票選過程後卻... — 2023年10月世界科幻大會「雨果獎」在成都頒獎，但近日主辦單位公布票選過程後卻掀起部分名家作品「資格不符」的爭議。圖右為作品捲入爭議的作家匡靈秀。圖／WSFS、美聯社

去年10月，歷史悠久的世界科幻大會（World Science Fiction Convention，簡稱Worldcon）第一次在中國舉辦，地點選在被稱為「中國科幻高地」的成都。歷屆科幻大會重頭戲「雨果獎」（Hugo Award）頒獎典禮，也在10月21號晚上舉行，在頒發的十幾個獎項中，海漄（本名秦舟）以《時空畫師》贏下「最佳中短篇小說獎」，成為繼劉慈欣在2015年以《三體》第一部獲得「最佳長篇小說獎」、郝景芳在2016年以《北京折疊》獲得「最佳中短篇小說獎」之後，第三位獲得雨果獎的中國科幻小說家。頒獎時並由劉慈欣親自將獎盃交給海漄，頗有薪火相傳的意象。

然而，自2021年競選第81屆世界科幻大會的舉辦地點起，成都世界科幻大會就一直擺脫不了各種質疑和爭議，即使是在大會落幕後也未停息。今年1月20日，2023年雨果獎評選委員會公布了投票紀錄，這恰好是規定中必須公布的最後期限（90日內），結果引發了比先前所有爭議還大的風波，因為不但許多紀錄中的票數分布有違常理，甚至有多項入圍作品被標記「不具備提名資格」（Not eligible），等於被直接淘汰出局。

遭受這種待遇的作品中，最受矚目的是《巴別塔學院》（Babel, or the Necessity of Violence），其作者匡靈秀（R. F. Kuang）是位華裔美籍作家，作品常以華裔移民生命經驗和近代中國歷史為靈感。《巴別塔學院》的故事發生在一個平行世界的19世紀，一個廣州男孩被洋人所收養，進入了牛津大學，並逐漸明白大英帝國是如何利用「白銀」和「語言」所產生的魔法對全世界進行殖民。

匡靈秀的前作《罌粟戰爭》（The Poppy War）三部曲（目前尚未有正式中文版），則是關於一位原本出身卑微的年輕少女，是如何在祖國與侵略國的戰爭及之後的軍閥內戰中，逐漸變成她原本所對抗的怪物，根據匡靈秀本人在訪問中所說，女主角的原型來自於毛澤東。因此引起外界猜想：成都雨果獎是否因為言論審查壓力，將有可能「辱華」的作者與作品排除在外？

華裔美籍作家匡靈秀作品《巴別塔學院》曾獲星雲獎與軌跡獎，卻遭成都雨果獎評為「資格... — 華裔美籍作家匡靈秀作品《巴別塔學院》曾獲星雲獎與軌跡獎，卻遭成都雨果獎評為「資格不符」且未說明原因。圖為匡靈秀作品《巴別塔學院》（左）與《罌粟戰爭》書封。圖／Goodreads

雖然雨果獎最初以科幻作品為主，但自2001年《哈利波特：火盃的考驗》獲得最佳長篇小說獎起，雨果獎早已大方將奇幻作品也納入選項之中。在成都世界科幻大會之前，《巴別塔學院》已在另外兩個奇幻和科幻相關的大獎中奪冠，獲得了星雲獎（Nebula Award）最佳長篇小說獎及軌跡獎（Locus Award）最佳奇幻小說獎，因此很難不令人認同匡秀靈對這件事的回應：

「直到有人能解釋為什麼這本書符合星雲獎和軌跡獎的獲獎資格，但對雨果獎來說不符合之前，我會假設問題出於『不受歡迎』而非『不符合資格』。排除『不受歡迎』的作品不只令所有參與人士感到尷尬，更是讓整個程序和組織失去公允，我深感遺憾。」

這並不是雨果獎的公正性第一次受到質疑。比起嚴肅的研討會，世界科幻大會本質上更像是一群同好的嘉年華，負責舉辦大會的是非營利組織「世界科幻協會」（World Science Fiction Society，WSFS），其成員則是「有購買該年大會會員資格者」，任何人只要繳了該年會費，都能擁有兩種投票資格：一是該年度雨果獎的投票資格，二是2年後大會舉辦場地的投票資格，此外，會員也擁有參與修改雨果獎規則和決定大會運作方式等政策的權利。每屆大會在不同城市舉行，由當地的主辦單位負責雨果獎的投票程序和頒獎典禮。

雨果獎的投票方式採排序複選制（Instant-runoff voting），投票者可以在票上列出不只一部作品，並依喜好排序，投票會經過數輪，每輪淘汰票數最少的選項，同時將把被淘汰作品列為第一的票算給同張票上的第二作品。除此之外，雨果獎還設計了「空缺」（No Award）選項，「空缺」被視為一部虛擬的作品，可以與其它作品按喜好排列，若將「空缺」排在某一部作品之上，表示投票者認為該作品不具得獎資格，相當於反對票。若「空缺」在最終輪中拔得頭籌，則表示該獎項今年從缺。

2023年成都雨果獎的投票過程於1月公告，但其中多位名家作品被標記為資格不符，引... — 2023年成都雨果獎的投票過程於1月公告，但其中多位名家作品被標記為資格不符，引起外界質疑言論審查。圖／WSFS

2013至2017年，由美國科幻作家賴瑞．科雷亞（Larry Correia）發起的「悲傷小狗」（Sad Puppies）運動，以及之後由沃克斯．戴（Vox Day）發起的更激進的「狂暴小狗」運動，一度嚴重影響了雨果獎。在這場被《冰與火之歌》作者喬治．R·R．馬丁命名為「小狗門」（Puppygate）的風波中，小狗運動的領袖們認為雨果獎近年過於偏袒「非異性戀、非白人和非男人的創作者」，而提出了自己的優秀作品名單，鼓吹支持者利用刷票影響雨果獎提名和投票結果。

2015年是小狗運動聲勢最浩大的一年，小狗名單上的作品橫掃了雨果獎數項提名，反對者則以「空缺」機制反擊，導致該年最終有五個獎項因此從缺。之後小狗運動逐漸失勢最終平息，雨果獎也略微修改了投票機制以避免同樣的事再發生，但可以說「小狗門」對雨果獎造成的衝擊現今還未完全消失。

但這次成都世界科幻大會所公布的投票紀錄，對長期關心雨果獎的人來說，嚴重性遠遠超過了「小狗門」。擁有奇幻文學大師稱號的知名作家尼爾．蓋曼（Neil Gaiman），因為改編自其漫畫的影集《睡魔》（Sandman）第六集也被標上了「不具備提名資格」，而在臉書上對身為評選委員會負責人的戴夫．麥卡蒂（Dave McCarty）進行了激烈質詢，尼爾．蓋曼表示：

「我曾多次獲得雨果獎，也曾落選過一樣多次，但我過去從未擔心過、甚至想都沒想過它的程序是不是公平的。在此之前，雨果獎一直歷久彌新的就是其過程透明而清楚。即使是悲傷小狗這種鬧劇也因為這種透明性而容易解決，出了問題，但問題是可以解決的，而且已經被解決了。現在情況令人困惑，如果一切都不清不楚，就表示無法解決問題，或者無法在不損及雨果獎過去70年裡所贏得的尊重的情況下解決。」

2023年成都雨果獎入圍名單爭議，知名奇幻大師尼爾‧蓋曼也出言批評，從他的漫畫作... — 2023年成都雨果獎入圍名單爭議，知名奇幻大師尼爾‧蓋曼也出言批評，從他的漫畫作品改變的影集《睡魔》此次也被列為不符資格。圖／Netflix、美聯社

對於這次事件，台灣關心雨果獎的奇幻和科幻讀者多保持一貫的「那個國家，不意外」的態度。至於身為事主的中國科幻圈同樣也有批評聲浪，有科幻博主從雨果獎頒佈後就一直跟進最新情況、並在微博上創建了Hashtag「#今天雨果獎統計數據詳情公布了嗎#」，還在投票紀錄公布後在直播中表示：

「他們在擺爛你知道嗎？組委會這些人，到最後公布的結果，就是在擺爛！沒有人能夠解釋的，而且他們知道一開始就是這個結果，他們可以做得更好，說得難聽一點，你這個獎項的數據是可以編的，你已經在編啦，你可以編好看一點，你甚至可以讓巴別塔（學院）提名的票數不要那麼多。

「但他們（組委會）能力不行，他們編了以後沒有人跟他們指導，說這個規則是怎麼樣的，應該做到什麼樣的程度能去挽回國際的聲譽，他們沒有在意這些東西，他們上心的是那些領導怎麼安排，對上面的報導是怎麼樣的，會不會出事，然後怎麼跟電視台聯繫，呈現一個好的面貌，給政府添光，然後怎麼去做好的宣導，他媽的他們在乎（科幻）社群嗎？他們不在乎啊！

「我不覺得以後中國還有辦科幻大會的機會了。」

2024年的世界科幻大會將在英國格拉斯哥舉行，格拉斯哥主辦方已表示2024年雨果獎投票過程將保持完全透明，將會「公開任何潛在決賽者被取消資格的原因，以及任何潛在決賽者從投票中退出的原因」。在此事件中在網路上引起民怨的戴夫．麥卡蒂也已從高層中辭職。

然而，截至截稿為止，還沒有官方人士出面解釋清楚，此次成都雨果獎那些「不具備提名資格」的作品到底不符合哪些「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