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洛哥強震災區紀實：崩裂的返家之路，埋在瓦礫堆下的親人與回憶

2023/09/21 陳彥婷

摩洛哥強震後，Talat N’Yaaqoub市瓦礫堆中找到的罹難者照片。圖／陳彥婷攝

摩洛哥現場採訪、攝影／陳彥婷（獨立記者）

本來擠滿賣果汁、工藝品、香料、糖果的攤位，擁擠的馬拉喀什市舊城區廣場，在一夜間鋪滿棉被，成為遊客、摩洛哥人露宿的避難所，這是北非國家摩洛哥在2023年9月8日發生規模6.8強震後的市況。

強震至今已累計死、傷人數分別高達3,000與5,000人，數以萬計的居民流離失所，是該國自1960年以來最嚴重的地震。然而，震央位於高阿特拉斯山脈，當地災情比市況更甚，獨立記者陳彥婷走訪災區，連日到山區不同的村落，細看當地災民經歷的夢魘。

瞬間，地動山搖。

35歲的Abderhman Aidsalem不知所措，從小便失明的他，在一片昏暗中，雙腳踩在熟悉的土地，卻感受著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覺，

「大地在搖晃，我整個人陷入驚恐狀態，雙腿更因錯愕走不動。」

幸好，他的女兒在他的身旁，二人剛好在屋前的大門，腦袋反應過來，馬上跨出屋外，身後傳來霹靂啪啦聲音，他的父母、另一位女兒、妻子⋯⋯合計8人隨倒塌房子一樣就此長埋此地，連同家人，Abderhman的村共有30多名死難者，而他的另一兄弟受傷被送往馬拉喀什市的醫院診治。

居住在高阿特拉斯山脈的Abderhman，與數名生還的家人送往距離村落約5公里的小城市奧伊俄貞（Ouirgane），連同附近地區近300名災民，在此的一大片空地，居住在臨時搭建的帳篷內，依靠人道物資維維生，面對家人生死未卜、家園破毀，他們的前路未明。

從小便失明的Abderhman Aidsalem在這次地震中喪失8名親人。圖／陳彥婷攝

摩洛哥高阿特拉斯山脈在本月8日發生規模6.8的地震，由於震央位於豪茲省（Al Haouz），鮮有發生地震，故災難對不少摩洛哥人而言此料不及。另外，事發在當地時間晚間11點11分，不少人正在家中吃晚飯，或經已就寢，加上災區內的房屋較為簡陋，面對強震便不堪一擊，加劇死傷人數。根據官方數據，已有至少2,901人罹難、5,530人受傷，許多人傷勢嚴重。

震央雖然位於觀光勝地馬拉喀什市西南方75公里處，但市內仍多處頹垣敗瓦，來自美國的觀光客、50多歲的Daniel說地震發生的一刻，他身在舊城區的旅館內，

「先是有數秒的搖晃，接著是嚴重的晃動，是我人生經歷過最恐怖的一刻。」

他跟旅館內的其他住客落荒跑到廣場空地外，就此待了一整個晚上，至翌日才敢回旅館，

「事發突然，我甚麼都沒有拿，凌晨的氣溫有點冷，加上猶有餘悸，徹夜難眠。」

地震發生近30秒左右，但這30秒跌以令不少摩洛哥人陰陽兩隔。36歲的Jamal Rbaki在地震發生後的一刻，馬上由馬拉喀什市開車趕回出生地Talat N’Yaaqoub市來探望父母。這小城市距離馬拉喀什市以南約128公里，本來約2小時40分鐘的車程，最終Jamal花了一整天。

摩洛哥強震造成嚴重死傷，由馬拉喀什市前往Talat N’Yaaqoub市只有一條崎嶇險要的狹窄山路，在強震後因土石坍塌水泄不通，使急著前往尋找家人的災民心急如焚。圖／陳彥婷攝

「山路不斷有大石滾下，我們在周六凌晨2時開車起行，至當天下午4時才抵達。」

當Jamal從臨舊地時，馬上被景象嚇到，整條村落將近夷為平地，僅一幢高塔仍屹立，當然他父母住在內的4層高大廈亦無倖免，面對這樣的一片頹垣敗瓦，他與其他家人僅能用雙手挖掘，又心急如焚地等待救援。

可惜由馬拉喀什市前往該處只有一條狹窄山路，寬度未能讓兩架大型車輛通過，需要實施單線雙程行車、而且崎嶇險要，加上地震後土石坍塌，不論是政府救護車、志願團體、民間自發運送物資、記者、家人蜂擁而至，令原本經已狹窄山路變得嚴重擁擠、水泄不通。據Jamal所說重型挖掘裝載機延至周一（9月11日）才運送抵達。同日，他們在瓦礫中找到他父母的遺體。

「這裡曾是最美的地方，可以遠眺河畔，我的父母對這地方的感情很深，喜歡這裡的寧靜、遠離繁囂，就算不時會來馬拉喀什市探望我們，但都繼續堅持住在這地。」

Jamal站在已出生地Talat N’Yaaqoub市，手中拿著在瓦礫中找到屬於他母親的衣物。然而，他父母的住所已夷為平地。圖／陳彥婷攝

搜救隊伍仍在Talat N’Yaaqoub市努力挖掘，希望找到生還者。
圖／陳彥婷攝 — 搜救隊伍仍在Talat N’Yaaqoub市努力挖掘，希望找到生還者。圖／陳彥婷攝

Jamal回憶，他站在貼近陡峭斜坡的一角，灰白色的瓦礫碎片一地，那正是他父母居住的房子。「這地方已無倖存者，地下埋著的都是屍骸。」Jamal忍痛說。失去至親是一場悲劇，問到有甚麼可以改變，Jamal躊躇一會，不諱言歸咎政府反應遲鈍，

「我們被（政府）背叛了。假如這些重型機器可以提早抵達，它們便可以做最好的工作，搜救生還者，但它們來得太遲。」

在距離斜坡的不遠處，近百人的搜救隊伍仍在努力挖掘，期望仍能覓到一絲生存的跡象，救援直升機不停地輪流降落大型空地運載傷者，但隨搜救的黃金72小時期限已過，碎片中一陣腐臭撲鼻，眾人心裡有數。

Talat N'Yaaqoub，這城市曾是近8000人的家，但如今學校、郵局、警察局等已完全倒塌，更成為大多數人的墓園。在一片狼藉中，Jamal的弟弟、媳婦、親戚，在瓦礫中搜尋遺物，找到的照片、衣物，這一點一滴彷彿仍可維繫已故者，Jamal的弟婦一直坐在斜坡一言不發，她眼簾看到的是高阿特拉斯山脈，震懾的美景，同樣令人震懾的是大自然威力。

在Talat N'Yaaqoub以南的地區，至今山路仍有大石未清除，地面搜救隊伍亦未能觸及，只能單靠直升機救援，有些地方直升機未能停泊，當地的災情無人知曉。

——▌接續下篇：〈「神只是拿走了祂本來給的」摩洛哥強震浩劫後，仍心存希望的災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