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與犬》（上）：日本異色作家馳星周與「暗黑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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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黑暗暴力的作家，獻上最溫柔的故事。」擅長描寫日本底層社會暴力犯罪、以「暗黑小說」而聞名的作家——馳星周——在今年榮獲日本文學殿堂之一的直木賞，從1996年《不夜城》一戰成名的馳星周，首度奪獎的作品並非其招牌特色的黑色暴力，而是描繪311地震之後，人與狗真摯情誼的感動噴淚之作：《少年與犬》。得獎的馳星周再度成為日本文壇的焦點人物，然而深受香港電影影響、衷情於探討日本底層小人物身分認同的馳星周，為何會從血淋淋的人性絕望故事，轉向寫起了溫情羈絆？馳星周的暗黑創作之路，在《少年與犬》中又找得到哪些軌跡？

日本作家馳星周本名坂東齡人，1965年出生於北海道的浦河町。其筆名「馳星周」的由來，就是受到著名港星周星馳的影響，因為熱愛星爺電影才用名字顛倒的方式作為一種致敬。不過和星爺的搞笑電影天差地遠的是，馳星周的小說不僅不好笑，還充斥著各種黑暗社會的暴力犯罪、小人物無法翻身的輪迴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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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暗黑小說」

1996年馳星周的出道作品——《不夜城》——問世後一鳴驚人，當時馳星周就以此入圍了第116屆直木賞，雖然最終沒有獲獎，但異色的衝擊之作讓他在文壇闖出名號。《不夜城》故事以新宿歌舞伎町為中心，描繪日台混血兒劉健一、日中混血兒佐藤夏美，兩人捲入新宿中國黑幫的血腥陰謀權鬥，作為「殘留孤兒」後代的他們，為了求生存而混跡其中，因為多重的身分而飽受歧視，也在無奈的底層生活中，因為金錢利益和人性慾望，兩手血腥地編織一個又一個的謊言與背叛。

馳星周的出道作立刻拿下當時日本的暢銷書排行榜，往後也繼續以類似題材創作，成為日本「暗黑小說」的旗手。暗黑小說是日本轉譯自法語的「roman noir」，內容圍繞在犯罪、暴力、道德倫理的崩壞和強烈的悲劇色彩；早期多以歐美的冷硬派推理（hardboiled ）、懸疑等類型輸入，漸而在日本才有對暗黑小說作品的認識。在日本的冷硬派推理中，又有60年代的大藪春彦等作為先驅，但直到90年代的馳星周、東野圭吾以及逢坂剛，才確立了日本的暗黑小說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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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城》是馳星周從此定位成暗黑小說作家的最重要作品。當中對歌舞伎町的黑幫人物描繪生動，特別是涉及北京、上海、台灣等不同在日族群的複雜心理和生活實態，以及灰暗的基調與悲劇色彩，讓這部視角獨特的作品頗令日本社會驚艷。《不夜城》的成功，順勢再讓馳星周寫了續集《不夜城Ⅱ 鎮魂歌》、以及1999年的《漂流街》和《夜光蟲》。

《漂流街》承襲馳星周風格，但劇情又更為暴力灰暗，主角的設定同樣是身分錯亂的異鄉人，以日裔巴西人馬力歐的第一視角，描繪在東京一步步從打工賺錢的夢想，墜落到無止盡的暴力犯罪輪迴，毒品、性交易、殺與被殺、各種難以融入社會的被歧視者們，打造出異鄉漂流的絕望世界。比起《不夜城》，在這部《漂流街》中的暗黑小說色彩更為濃厚、也更令人讀後感受到哀戚與頹喪。另一部同期的《夜光蟲》，舞台則拉到了台灣，描寫90年代日本職棒選手加倉，在失意後轉進台灣職棒打球的經歷，但卻是深陷當時的簽賭案，走入黑道勢力的利誘陷阱裡而無法自拔。

馳星周成為日本黑社會暴力小說的標竿，也因此因緣際會被日本遊戲大廠SEGA看中，替以黑道江湖人生為主角的《人中之龍》系列，聘用為遊戲劇本總監。也因為各種對黑社會的描寫、

加上馳星周本人略感神秘的外型，甚至有不少讀者懷疑起馳星周的真實身分，會不會就是江湖中人？還是最常被視為犯罪份子的在日朝鮮人、或如同《不夜城》裡一樣的殘留孤兒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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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馳星周的創作原點

其實如同馳星周所說的「港片啟蒙」，《不夜城》裡許多人物和情節的設計都找得到香港黑社會電影的元素，馳星周本人也不諱言《不夜城》取材自香港類型電影；而後《不夜城》也還真的由香港導演李志毅改編城電影版，金城武和山本未來分別飾演男女主角。儘管馳星周多次說過，「《不夜城》是憑自己的想像編故事」，但其中的脈絡和馳星周的成長背景、工作經歷其實也找得到創作的蛛絲馬跡。

馳星周出生於北海道的鄉下地方，實際上並沒有前述說的任何「異色」背景。父親是浦河町議會議員、母親是老師，若真要說有哪裡比較不同、顯示出差異的話，可能要算馳星周的雙親都是日本共產黨黨員這一點，而且他們也把政治意識表現在了馳星周身上——他的本名坂東齢人，「齢人」可以讀作「としひと」（toshihito），但也可以念成「れいにん」（reinin），讀音近似「列寧」。馳星周在接受日共刊物《赤旗》的訪問時還說到，兒時還曾經幫忙派送過日共的刊物，儘管如此馳星周也沒有投入政治工作，但時至今日他還是一個關心社會、不放過任何投票參與政治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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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少年時期，馳星周深受到香港電影的視覺刺激，根據馳星周接受《NHK》訪問時回憶，李小龍在1971年從美國回到香港製作的《唐山大兄》（日本上映片名為：ドラゴン危機一発，日本是在1974年上映，當時馳星周9歲），讓他大開眼界為之著迷，但也因為鄉下地方更新片源緩慢的緣故，常常就是幾部片一看再看，而李小龍就成為他的港片啟蒙。

在北海道一路讀到高中，大學考取了橫濱市立大學的文理學系，大學時代因緣際會到了位於新宿黃金街的酒吧「深夜plus one」打工，而這間酒吧正是日本書評家兼演員的內藤陳所經營，也是許多文壇人士出入的場所。藉此方便，馳星周得到不少來自文學界的養份，而地處名符其實的不夜城新宿黃金街，三教九流各式人物穿梭其間，馳星周從中觀察蒐集到不少「第一手」資料與故事，成為日後暗黑小說的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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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創作原點...是日本童話〈猿蟹合戰〉吧？」馳星周今年接受《NHK》的訪問時回憶，兒時最百聽不厭的故事是「猿蟹合戰」，主要講述一隻猴子為了得到螃蟹的飯糰，拿柿子種子騙取交換，以為能種出柿子的螃蟹，最後發現根本無法上樹摘柿子，怒火之下找猴子理論，最後卻被猴子用種子打死。而故事結局，是螃蟹的孩子們聚集起來向猴子復仇，成功圍殺猴子之後落幕。雖然各地流傳的版本不一、但都不脫這些元素：利益與欺騙、團體族群之間的相殺與復仇（明治以後故事版本也有所修改，改成猴子螃蟹只有受傷的「和諧版」），而這些似乎也構成了馳星周小說系列最常見的特徵。

其實馳星周除了暗黑小說之外，也曾經以不同的筆名撰寫散文、專欄或書評，甚至在80年代初就開始替電腦雜誌寫遊戲評論，也因為喜愛足球和棒球的緣故，各類賽事評論和觀戰筆記也在他的守備範圍。但又是什麼緣故，讓暗黑小說旗手的馳星周，創作《少年與犬》這部不那麼暗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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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與犬

與狗的相遇，是馳星周30歲左右的故事。那時正是準備寫《不夜城》的創作初期，馳星周因緣際會養了一隻伯恩山犬Merge，從此陪伴他度過十多年的小說人生。Merge的出現帶給馳星周相當大的改變，像是為了照顧狗兒必須配合作息時間、過去在黃金街喝到掛的酗酒習慣也因此轉變。然而隨著Merge的年齡漸長，馳星周從Merge明顯而迅速的衰老，深刻體悟到生命的消逝，特別是晚年的Merge檢測得到癌症，看著Merge深受病痛折磨之苦，也讓馳星周極為難受。

2004年夏天，醫生向馳星周告知，Merge只剩下不到3個月的壽命。為了讓牠能夠在生命最後的時光裡能夠寧靜地度過，馳星周從東京住處搬到長野縣的輕井澤，一處被空曠的草地與自然環境所圍繞的靜謐住處，想陪伴Merge走完最後一個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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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40歲壯年的馳星周，Merge的死讓衝擊他對生命的態度，也不斷思考著人與動物之間的情感羈絆。從此開始，馳星周接連寫了好幾本與狗有關的題材，包括2006年以Merge為主角的《跑吧！Merge》，以及2015年的《Soulmate》和《向陽的天使們》等作；進而也催生了2020的《少年與犬》。

《少年與犬》的背景為2011年的東日本大地震，描述一隻名叫「多聞」（たもん）的狗，災後成為無主的流浪狗，浪跡的途中多聞遇到各種形形色色的人物，他們都在不同的因緣際會下收養了多聞。全書分成六個短篇章節：〈男人與犬〉、〈小偷與犬〉、〈夫婦與犬〉、〈娼婦與犬〉、〈老人與犬〉以及最終章〈少年與犬〉。每一段故事，都是由多聞這隻聰明善解人意的狗扮演著重要角色，而故事的推進，也在於多聞不斷想從東北仙台一路往西南方向移動。

多聞為何始終朝著「某個方向」凝視？每一個與多聞相遇的人們都為此困惑，然而多聞進到他們的生活之中，也確實帶來了人生的轉變、甚至希望。在馳星周平舖直述筆調裡，《少年與犬》看似平穩的溫情之作，但細節處處透露了日本社會的不同角色的哀愁與苦痛，更甚至是馳星周過往拿手的劇情轉折與失落感。

——下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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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と犬》

作者： 馳星周

出版社： 文藝春秋

出版日期：20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