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加劇的「親密暴力」：美國封城中的家暴救命問題？

2020/04/05 轉角說

封城之下，更加劇了「親密暴力」。示意圖，圖為墨西哥抗議「殺女」的示威活動。圖／... — 封城之下，更加劇了「親密暴力」。示意圖，圖為墨西哥抗議「殺女」的示威活動。圖／美聯社

「在隔離中，沒有人能聽到你的尖叫。」全球武漢肺炎疫情延燒，美國超越中國成為當前累計確診病例最多國家。疫情重災區之一的加州，於3月中率先緊急啟動〈全州宅居令〉，全美各地也陸續進入空城狀態。然而大規模的城市封鎖不只重挫經濟，屋簷下的親密關係也可能因此緊張——自加州封城以來，「美國家暴防治熱線」（NDVH）接獲的求救通報，有了顯著的增加。施暴者恐因病毒焦慮、失業恐慌與隔離孤獨催化暴力的同時，受暴者卻也因為封城隔離，難以被外界發現「異狀」，向社會求援的管道也因此遭遇更多阻隔。儘管拉開人與人的社交距離，是目前無奈的防疫對策，但連同被拉大的社會安全網空隙，又該如何接住陰暗角落裡，墜落中的受暴者？

美國是當前新型冠狀病毒（COVID-19，俗稱武漢肺炎）累計確診最多國家。截至美東時間4月5日清晨，確診感染已達31萬2,254人，當8,503死。尚未控制住的蔓延疫情，未來兩周也被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稱作「最艱困的兩星期」。全美各疫區州也先後頒布外出限制，甚至禁足封鎖。

「原是想要保護人們免受病毒入侵的政策，卻可能對家暴受害者產生負面影響...。」聯合國婦女署副執行主任巴蒂亞（Anita Bhatia）日前指出，儘管支持「社交隔離」的防疫措施，但這確實也讓家暴受害者困於更危險的孤立絕境中。

根據統計，美國每年平均至少1,000萬人遭遇家暴，受暴者大部分為女性。自2010年以來，家暴兇殺案通報更逐年上升，美國司法部2018年的資料就顯示，全國暴力犯罪案件中，超過一半都與家暴有關。美國本就嚴重的家暴問題，卻在瘟疫時代遭遇更嚴苛的考驗。

「原是想要保護人們免受病毒入侵的政策，卻可能對家暴受害者產生負面影響...」圖為... — 「原是想要保護人們免受病毒入侵的政策，卻可能對家暴受害者產生負面影響...」圖為封城狀態下的紐約曼哈頓。圖／美聯社

「他威嚇我只要一咳嗽，就要把我轟出去，讓我一個人去醫院自生自滅...」電話那頭的無助聲音，如此向「美國家暴防治熱線」（NDVH）求援。根據《華盛頓郵報》，自美國疫情大爆發以來，從東岸到西岸的各大城市，NDVH接獲的通報案件急遽增加，一天平均接獲2,000通電話。各地警察、社工組織的第一線觀察，也指出受到封城令限制的加州，狀況似乎更為明顯。

一名洛杉磯的執業律師就向媒體透露：光是前一個周，打來事務所求助的家暴個案，就離譜地成長了2倍，「他們告訴我，簡直無法相信自己要與施暴者整天困在一起，更不知道該怎麼度過這段隔離日子。」

在NDVH接手的個案中，部分施暴者以「病毒」之名，羞辱並威脅受暴者「不得染病」；部分則是以「隔離封城」為藉口，威逼受暴者「不准出門求救」。一名蒙受家暴陰影而向NDVH求援的女性，如此透露自己的遭遇：「我先生出現了類流感的症狀，但他卻說把我留在家，是不想要感染其他人，或是讓我把新型冠狀病毒帶回家；但我總覺得，這只不過是他要把我關在家的藉口。」

「這對長期處於家暴陰影的受害者來說，簡直是最糟的超展開。」南洛杉磯家暴防治組織「Jenesse Center」的顧問律師表示，在疫情非常時期，家暴問題似乎變得更加嚴重，但「在此狀態下，要尋求有關服務卻比以往還要困難。」

在承平時期，受虐者可能還得以維持一定程度的社交活動——比如上學、上班、聚會...等——但在封城隔離的狀態下，這些暴力陰暗面大多只能被關在家門裡，難為外界所知。學校關閉、公司遠端上班、社交活動的全面停擺，讓他人發現家暴異狀的機會大減，往往只能消極地仰賴受暴者主動求援。

在NDVH的前線觀察中，一名來電求救的青少女，儘管自己與母親，不斷被母親的伴侶虐待，但因為學校停課，自己也無法向老師通報，最後才透過電話向外求援。然而現實中也有許多受害者，因為害怕屬於高危險族群的年邁雙親感染病毒，不敢回老家尋求庇護，只能躲在「家」裡不斷忍耐。就算鼓起勇氣通報，當前城市封鎖、醫療資源緊張的氛圍下，能得到的社會支援卻相對有限。

《洛杉磯時報》報導，日前一名被家暴送醫的女性，便是因為疫情影響，受限於醫院的來訪限制，使得家暴防治社工無法循往例，面對面地給予受暴者支持，僅能透過電話輔導。許多家暴收容機構也為了避免病毒擴散，紛紛縮減非必要的人流出入，原就十分有限的安置名額，也因為流動性降低而變得為稀缺。

家暴問題在天災人禍的巨厄降臨後，有所惡化，其實是學界討論已久的社會現象。NDVH的執行主管雷–瓊斯（Ray-Jones）舉例：2008年金融海嘯、1994年加州北嶺大地震...等災禍過後，社會突逢巨大衝擊，全國家暴防治熱線接獲的家暴通報也都大幅增加，這顯示兩者之間存在著一定程度的連結。

因「緊急宅居令」而待在家中的加州民眾。根據統計，美國家暴受害者大多為女性，但亦可... — 因「緊急宅居令」而待在家中的加州民眾。根據統計，美國家暴受害者大多為女性，但亦可能為子女、父母、夫妻、伴侶...。圖／美聯社

「家暴根植於權力結構與控制欲望。」雷–瓊斯解釋，「當施暴者失去掌控權力時，他們更可能因此對身邊親密的人施以暴力宣洩。」面臨難以抵擋的災禍時，渺小無助感極可能因此刺激施暴者心理，並透過暴力宣洩。

以新型冠狀病毒的瘟疫災難而言，無論是染病恐慌、失業焦慮、密切相處的生活摩擦，都可能因此放大原就潛藏的家庭衝突與暴力隱憂，形成家暴惡性循環。伴隨焦慮而引爆的全美「槍枝搶購潮」，更讓部分人權團體唯恐「暴力升級」。而受虐者與社會斷開連結、甚至可能因此失去獨立收入來源，也更難與家庭暴力切割，向外界求援。

「我們絕不會拋棄任何個案。」加州當地的家暴防治NGO「和平超越暴力」（Peace Over Violence）表示，為了因應非常時期，組織已經採取彈性的應變措施，改透過遠端通話或傳發訊息的方式，提供家暴受害者必要協助，試圖維繫並發揮社會安全網功用。

但另一個艱困問題在於，許多類似的家暴防治機構卻同樣因為疫情影響，不得不縮減營運能量——金流支柱的募款活動紛紛取消、緊急喊停志工服務避免傳染，大環境的經濟危機也讓本就有不穩定的資金來源更捉襟見肘。

不過截至目前，全美——包含封城的加州在內——法院仍然維持基本必要作業，未受疫情影響。家暴受害者仍可透過地方警察局協助，向法院申請家暴禁制令、緊急保護令等，尋求法律保護。

無論是染病恐慌、失業焦慮、密切相處的生活摩擦，都可能因此放大原就潛藏的家庭衝突與... — 無論是染病恐慌、失業焦慮、密切相處的生活摩擦，都可能因此放大原就潛藏的家庭衝突與暴力隱憂，形成家暴惡性循環。伴隨焦慮而引爆的全美「槍枝搶購潮」，更讓部分人權團體唯恐「暴力升級」。圖為加州緊急宅居令下的街頭。圖／歐新社

在意識到瘟疫封城下的家暴問題後，美國多名參議員也已於3月底，聯名上書「美國衛生及公共服務部」（HHS），要求川普政府研擬相關彈性政策。只是截至目前，美國聯邦政府仍未有具體的全國性政策釋出。

瘟疫加劇家暴問題，不只發生於疫情最嚴重的美國，其他像是歐洲的英國、法國、西班牙、義大利，亞洲的日韓等世界各國，都有類似情況。以疫情原爆點的中國湖北為例，荊州當地的反家暴NGO組織日前便曾向媒體透露：雖然沒有正式數據，但自當地封城以來，家暴相關的地方報導就幾乎翻了整整一倍。

自3月23日晚間，已經進入為期3周「全境封鎖」的英國，也在警方與人權團體呼籲警告下，針對封城下的家暴問題做出初步回應。

英國內政大臣巴特爾（Priti Patel）3月29日公開保證：「雖然我們建議宅居在家防疫，但任何有家暴風險、或正經歷家暴的受虐者，依然不受影響，得以前往庇護所求援。」

根據英國當前的全國封鎖政策，僅允許外出購買民生必需、保持社交距離的適當運動、尋求醫療協助、無法遠端工作的上班族。巴特爾的公開回覆，雖然初步消除了受虐者擔憂，自己外出求援反而因此違反封城令的疑慮，但後續政策細節與落實，卻仍有待觀察。

英國政府已經公開保證，儘管全境封鎖：「但任何有家暴風險、或正經歷家暴的受虐者，依... — 英國政府已經公開保證，儘管全境封鎖：「但任何有家暴風險、或正經歷家暴的受虐者，依然不受影響，得以前往庇護所求援。」圖／美聯社

但除了等待官方的政策救援，民間社會還可以怎樣防治家暴悲劇發生的可能呢？英國最大的家暴防治組織「Refuge」，近期就針對可能遭受家暴的風險族群，釋出相關的指南提供參照。比如：在家時保持手機隨時可以撥通、當伴侶或親人出現暴力跡象，盡可能避免待在廚房、車庫等容易取得傷害性武器的地方；英國地方警察也呼籲：目前仍維持運轉的郵務、物流人員，也可多留一份心，在送貨送信時，順便從旁觀察是否有異狀。

西班牙與法國，也從民間發起「秘密暗號行動」，呼籲家暴受害者若有機會前往藥局等地方購買物資時，可以向外界發出「口罩-19」（Mask 19，應是對應COVID-19）的暗示向外界求援。法國政府也已於日前承諾，將另行安置家暴受害者，並為其支付額外的住宿費用。

美國當地，華盛頓大學社工學院的性別暴力研究學者卡努哈（Val Kalei Kanuha）則呼籲，由於並不是每個人都能輕易取得網路世界的家暴防治宣導，或對外救援的管道；此時，朋友、同事、鄰居亦可透過遠端關心，盡力維持受暴者的社會連結。比如：同事可以確認工作進度為藉口，定期致電關心疑似受暴者，若有必要則可直接協助通報。

眼看瘟疫災難持續發酵，什麼時候才會恢復日常？沒人有把握。該怎麼補起破洞的防護網，接住每個墜落中的弱勢者？當前全國政府在焦頭爛額的防疫中，仍未能有強力且全面的補救辦法，但來自民間的串連能量，仍然沒有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