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城的現代角鬥士：城市觀光形象破壞者？

2017/08/22 王健安

在網路上如果以羅馬、角鬥士（gladiator）、大競技場（Colosseum）等關鍵字搜尋，除了找出一些電影劇照或電玩遊戲畫面，不難發現另一種主題明確的照片：造訪羅馬的遊客站在一群穿著古羅馬軍裝的「街頭藝人」（但是他們更常自稱為「角鬥士」）身旁，背景可能搭配著城內著名景點，手上拿著假劍在自己、別人的脖子面前比劃。

這是專屬於羅馬城市旅遊的照片，但如今，要拍攝這樣的畫面已經越來越困難。因為羅馬市府在今年7月頒布一道禁令，禁止任何人穿著古裝假扮歷史角色，提供他人拍照——特別是在古蹟附近，無論這麼做是否涉及營利行為，違者都將以「違反公共秩序」的名義處以400歐元的高額罰款。

羅馬市府禁止任何人穿著古裝假扮歷史角色，提供他人拍照，違者將以「違反公共秩序」的... — 羅馬市府禁止任何人穿著古裝假扮歷史角色，提供他人拍照，違者將以「違反公共秩序」的名義處以400歐元的高額罰款。圖／美聯社

▎針對古裝街頭藝人的禁令

事實上，這不是羅馬市府第一次針對這類型的街頭藝人設下限制。早在2011、12年左右就已經有相關討論，但一直要到2015年，才由前任市長頒布禁令。當時的主要依據是，隨者羅馬將在2016迎接慈悲禧年，可預期會湧入大量遊客，以公共秩序為由加以禁絕其活動。不久後現任市長拉吉（Virginia Raggi）上任，她將這道禁令的時效一直延長到2017年。

以此維生的街頭藝人當然無法忍受，他們向拉齊奧區（Lazio，羅馬市位於此區）的法院提出訴願。經審理後，法院在今年四月判決禁令無效，因為街頭藝人的存在顯然不會對公共秩序構成嚴重威脅，更何況慈悲禧年早在去年結束，一直以先前理由延續時效更缺乏足夠正當性。「百夫長街頭藝人協會」（Centurion Street Artists Associations）的副會長針對這個議題就曾提到，他們對城市觀光絕對有其助益——雖然不是免費的，但至少也讓「小孩子歡笑，向觀光客提供訊息」。支持者中更不乏有人認為，穿著古裝的街頭藝人有助於營造特殊歷史風情。

以此維生的街頭藝人無法接受禁令，向法院提出訴願，認為穿著古裝有助於營造特殊歷史風... — 以此維生的街頭藝人無法接受禁令，向法院提出訴願，認為穿著古裝有助於營造特殊歷史風情。圖／路透社

市長拉吉對這項判決結果頗有微詞，她公開表示「這座城市不能再讓百夫長們（註：泛指穿著古羅馬軍裝的街頭藝人）......所把持」，並宣示「改革需要持續下去，需要以更合宜的規範以保護這座城市」。果不其然，拉吉在三個月後便頒布了新禁令。而這一次著重的焦點則是交通安全、城市景觀維護，以及提升遊客的觀光品質。就像拉吉所說，著古裝的街頭藝人成了「人們盡情享受城市古蹟美麗景觀的一大阻礙」。

無論反對禁令者提出哪些理由，都無法否認有太多新聞突顯出，角鬥士們對於羅馬城市觀光有著相當程度的負面影響。街頭藝人需要賺錢維生，他們裝扮後供人拍照，而遊客則給予相對應的報酬，一切看來如此合情合理；但問題在於，許多角鬥士從未事先說明收費機制，在開心地拍完照後卻向遊客索討不合理的高額費用。如果遊客不從，可能還會被扣留相機、阻擋離開。

而且因為這些角鬥士素質參差不齊，也曾發生為了搶奪地盤的街頭鬥毆，或是騷擾女遊客的情況。最引起軒然大波則是在2015年時，一群外國攝影團隊到羅馬取景時，也在不知情之下被要求支付大筆酬金。角鬥士眼見一直無法談妥條件，竟偷取工作人員皮包。當受害者向警方報案時，只得到姑且別過度張揚的消極回應。這個過程被拍下並在新聞平台放送後，重擊羅馬的觀光形象。

縱使角鬥士沒有對公共秩序構成嚴重威脅，也不代表未曾引起社會事件，處理他們的糾紛無形間成了羅馬官方的棘手議題。這也就是為何，頒布禁令是拉吉最早批准的市政項目之一，並在日後始終保持強硬態度。

縱使角鬥士沒有對公共秩序構成嚴重威脅，處理他們的糾紛無形間成了羅馬官方的棘手議題... — 縱使角鬥士沒有對公共秩序構成嚴重威脅，處理他們的糾紛無形間成了羅馬官方的棘手議題。圖／美聯社

▎廉價的COSPLAY：缺乏歷史根據的虛構事物

除此之外，也可以從文化面的角度解讀新禁令的意涵，例如角鬥士的穿著打扮，其實還有許多值得檢討的地方。首先，光是自稱為角鬥士，便是在散佈一個極度錯誤的訊息。畢竟他們身上穿的都是古羅馬軍團中，高階軍官才會有的打扮，有些人更是頭戴桂冠，扮演的角色即便不是皇帝，至少也是戰功彪炳的軍團指揮官。

再更講究一點，許多人更是穿著現代人的襪子和皮製拖鞋，而頭盔上本應放著羽毛裝飾，則用長方型塑膠刷拼裝而成。與這些缺點相比，過於鮮豔、卡通化的配色，或是極為不合身的盔甲等，反而變成尚能容忍的小問題。

最難堪的是，拍照姿勢總是喜歡拿劍出來比畫（或許是取材自凱薩遇刺身亡的典故），或是單手舉起重現古羅馬軍隊儀式，但後頭可能搭配的是西班牙階梯、伊曼紐二世紀念碑，稍微講究點的則是在大競技場附近。凡此種種拼湊在一起，讓這類型的照片成了時空錯置、歷史謬誤，與追求獵奇感的綜合體——這些都是跳脫歷史脈絡的虛構事物。從這個角度也就不難理解，為何官方斷定其與城市景觀相互衝突。

從文化面的角度解讀新禁令的意涵，例如角鬥士的穿著打扮，其實還有許多值得檢討的地方... — 從文化面的角度解讀新禁令的意涵，例如角鬥士的穿著打扮，其實還有許多值得檢討的地方。圖／路透社

▎羅馬的城市印象，誰說了算？

這種文化現象牽涉到的是，對羅馬城是否有完整認知與合理詮釋。在18世紀的大旅遊時代，到達羅馬的遊客如同今日，也總是喜歡藉由視覺畫面，讓自己浸淫在異國風情或歷史韻味中。特別是版畫因為製造快速、相對平價，是許多人會刻意收藏的選項。在高度需求化的前提下，誕生了一批專門面對大眾市場的版畫家，庇拉內西（Giambattista Piranesi）就是最受歡迎的代表。

庇拉內西的風格雖有想像成分，卻也是奠基在真實條件之上。不可否認的是，他的版畫不時誇大了城內空間，例如廣場的比例，但並不因此破壞建築的細節與城市風貌。首次造訪羅馬的遊客，可能會抱怨庇拉內西的版畫將羅馬表現的過於宏偉壯碩，卻不會認為這是在描繪一個全然架空在想像上的虛擬城市，許多地方依舊能夠一眼就辨認出來。

庇拉內西的風格不時誇大了城市空間，雖有想像成分，卻也是奠基在真實條件之上。圖為庇... — 庇拉內西的風格不時誇大了城市空間，雖有想像成分，卻也是奠基在真實條件之上。圖為庇拉內西繪製的羅馬波波洛廣場（Piazza del Popolo）。圖／維基共享

庇拉內西在一定範圍內利用透視法玩弄視覺效果，讓人更加觀注羅馬城的宏偉古蹟與現代建設，如此方能讓世人更能體會長達數個世紀的光榮歷史。而在今日，羅馬市民也會穿著古裝，在特定時節於城內遊行，以此慶祝羅馬建誠史。透過仔細考證的服裝與活動，他們希望眾多觀眾可以感受到古羅馬帝國強大，是如何在這座城市中孕育而生。羅馬城對他們而言不再只是生活場域，而是讓歷史過往得以具像化的空間。

自稱為角鬥士的街頭藝人同樣也是羅馬城市印象的詮釋者。重點當然不在於完美地複製、重現歷史，不過相較於庇拉內西或是建成紀念日的古裝遊行隊伍，他們不僅缺乏有道理的論述內容，更草率地放大刻板印象，並在不合情理的脈絡下重現。因此無論從歷史背景、城市景觀或文化意涵來看，都顯得怪異且格格不入。只要他們仍舊保持這種狀態，也就更難以說服他人：在街頭供遊客拍照的同時，真的有助於城市觀光形象的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