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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星語言戰爭,那些新加坡的外來勞力

2017/01/12 萬宗綸

新式英語(Singlish)代表著草根的認同,當外來人口增加,壓縮到本地人的生存...
新式英語(Singlish)代表著草根的認同,當外來人口增加,壓縮到本地人的生存空間與條件時,在這場「本地」vs.「外來」的戰爭中,語言就成了互相攻擊的利器。 圖/美聯社

前所未見,今年1月開始,新加坡保全公司「策安保安機構」(Certis Cisco)將來台招募擁有大學學位,以及基礎英語溝通能力,年齡落在20至40歲的役畢人士;需求共120人,月薪2700新幣(約6萬台幣)——這些人力,將成為新加坡的「輔助警察」(Auxiliary Police Officer,APO)。這是首次新加坡招募非星籍或馬籍之外國人口作為警察人力,因此引發星國內部激烈討論。

基於歷史與地緣因素,Certis Cisco 旗下3500餘名輔助警察中,除了新加坡本地人以外,有不少馬來西亞籍人士,但這次指定招募台灣籍人力,卻是第一次,因此格外引人注目。該公司在受訪時,表示沒有招募台灣以外的其它國家人才的打算,但為何特別向台灣徵才,也沒有回答。

新加坡長期面臨人力短缺的困境,「輔助警察」協助正規警察執行諸如反恐任務、邊境管制(含閘口的交通與人流管理)等重要安全檢查工作,不僅是常態,在一定程度上也確實能填補警力空缺。但新加坡向來嚴禁外國人干預內政(比如集會管制),「輔助警察」的外國籍身分本也因此成為兩難的爭議。

然而這起招募台灣籍保全人士的爭議,卻是在一個很詭譎的氛圍中發酵。

最近星台軍事合作出現不少插曲:先有新加坡裝甲車離台後在香港遭北京方面攔截,後又有新竹居民抗議要求星光部隊撤出。而新加坡網上早已出現要求政府不要觸怒兩岸議題的言論氛圍,加上星國近年就業市場緊縮,國內逐漸興起排外主義,這次的海外人力招募似乎觸怒敏感神經,讓新加坡網友備感錯愕,不滿的情緒於是以某種論戰出現,其中之一便是——質疑台人英語能力。

新加坡長期面臨人力短缺的困境,「輔助警察」協助正規警察執行諸如反恐任務、邊境管制...
新加坡長期面臨人力短缺的困境,「輔助警察」協助正規警察執行諸如反恐任務、邊境管制(含閘口的交通與人流管理)等重要安全檢查工作,不僅是常態,在一定程度上也確實能填補警力空缺。 圖/美聯社

▌搶飯碗,語言也參戰

台灣人連基本的英文都講不好,為什麼要請不會講英文的人來新加坡搶他們飯碗?

一名在新加坡工作的台灣女生,在她的粉絲專頁「算命先生說我會在新加坡發光發熱」貼出她新加坡男友舌戰獅城網友的截圖;儘管夾在新加坡與台灣之間角色尷尬,男友仍回嗆:

新加坡人英文也很鳥還敢歧視別人。

在新加坡政府的網上論壇裡,則出現一篇希望政府能取消這次的招募行動的討論串,抗議的理由是「語言隔閡」;帖主認為,新加坡人有自己獨特的語言用法和腔調,並且擁有四種官方語言,而台灣卻「只有一種語言和一個方言。」但是這篇帖,卻忽略了大部分新加坡人也只掌握了英語與一種族群語言,有些甚至只能說英語。該帖接著寫道:

新加坡是個多文化、多宗教的國家,本地新加坡人對此比較敏感、有警覺,然而台灣是個很大程度上同質的文化與社會,無論從族裔還是語言上來說皆是如此。

事實上,拿新加坡的語言環境來挑戰台灣移工,不是什麼新鮮事,儘管實際上新加坡也蘊藏著不少種族歧視的現象,但做為一種排外的修辭,一些文化敏感度較高的議題總是會被拿來當作一種擋箭牌。

譬如,「新式英語」就是一種反擊。由於「新式英語」一直被視為新加坡多種族文化的縮影,因此拒絕使用「新式英語」的外國人,便會被抨擊是不願意尊重本地的多元文化社會。然而,通常遭指責的對象,卻又不是被稱作「紅毛」(ang mo)的阿兜仔,而是同樣來自華語社會的中國與台灣人士。

在指責這些「外勞」時,常見的開場白卻又都是關於「英語」的指控——指控台勞的英語是錯誤用法、英語能力低落等等;但等到「外勞」反擊時,他們才會退而求其次地搬出「新式英語」一詞,像是你在新加坡就應該講「新式英語」,要懂得入境隨俗。

隨著外來人口不斷增長,加上新加坡內部就業市場緊縮,星國國內逐漸興起排外主義。圖為...
隨著外來人口不斷增長,加上新加坡內部就業市場緊縮,星國國內逐漸興起排外主義。圖為2013年的「May Day 抗議」,星國民眾抗議政府政策意圖引進外國移民來填補本地勞動力的不足。 圖/路透社

「新加坡人的新加坡」:根據星國政府2015年的統計,其554萬人口的城市中,有1...
「新加坡人的新加坡」:根據星國政府2015年的統計,其554萬人口的城市中,有163萬、將近三成為非本地居民,而那390萬的本地居民中,又有53萬人為非公民的永久居民(PR)。 圖/路透社

▌「台灣美眉」說英語

針對招募台灣警力的報導,也有另外一種有趣的聲音出現在網上:

Hire more twmms to hoot tiongs(「招募更多台灣美眉來喝斥阿中。」)

TWMM或TWmm是「台灣美眉」的縮寫,新加坡年輕一代喜歡以此來稱呼「台灣年輕女性」。在消費台灣流行文化上,台灣年輕女性成為某種被欲求的對象,甚至有時也被簡化成談論台灣人的代稱。

拿這次招募輔助警察人力事件來說,儘管文宣中標明「役畢」,顯示招募對象應是以男性為主,但網友仍以「聘用美眉來嚇走中國人」的論調來嘲諷招募案。新加坡人力短缺是事實,在無法放棄外國人力,卻又不樂見外來人大舉入侵的窘境下,新加坡輿論甚至出現了人力來源國的偏好討論;例如〈New source of FT that you will welcome〉一文中,TWMM可愛、婉約而嬌美的台女形象,讓台灣人成為一群相較之下更可以被接受的外國人力來源國。

然而,形像畢竟是塑造出來的,無論TWMM是被論述成一群與新加坡文化較為親近的群體,TWMM在其原生國時,對新加坡這個國家卻沒有給予同等的注目與瞭解。

2015年底,新加坡網上出現了一則名為〈台灣美眉無法相信新加坡的第一語言是英語(TWMM Can’t believe English is first language in SG)〉的文章,內文引述一位在星留學的台灣年輕女生,她在自己的Instagram上張貼自拍照後,寫下:

來了新加坡之後覺得自己這麼多年英文都白學了,他們說什麼我都聽不懂,新加坡人不用考托福雅思嗎?他們聽力口語這個樣子能行嗎?開玩笑吧?第一語言是英文,為什麼還能把英文講成這樣?別跟我說話,我想靜靜。

文章作者抨擊這位TWXMM(台灣小美眉)完全不願意去理解新加坡在地複雜的語言文化脈絡(如:很少新加坡人會在日常生活使用標準英語,因為那樣非常「假掰」),也不去了解事實上許多人的家用語言並非英語,是一個「典型有錢被寵壞的外國學生」。

台灣美眉對新式英文的不可置信,引發網上的唇槍舌戰。 圖/截自All Singap...
台灣美眉對新式英文的不可置信,引發網上的唇槍舌戰。 圖/截自All Singapore Stuff臉書

該女網上嘲諷新式英語,用以襯托自拍照中說得一口美麗英語的漂亮自我,結果導致象徵台星友好的TWMM瓦解,星國網友紛紛將炮口對準外來人,聲稱這就是太多外來人擠進新加坡的後果,要這位TWMM滾回台灣。也有人諷刺,TWMM是不是說著如伊莉莎白般的「女皇英語」(Queen’s English)?一則留言怒吼著:

為什麼我們還需要去考托福或雅思來向你一個非母語使用者來證明我的英語水準?

這是新加坡本地人對於外來者不斷質疑其英語所累積、最無奈的怒吼。同樣的,面對新加坡在地人對台灣移工英語能力的質疑,一個以在星台人為主的論壇裡,也曾出現了這樣的反擊:

雖然我的英語不是說超好,我也沒在英美留學過,但我的英語可以溝通。只是不同的口音而已。為什麼要糾正別人的非Singlish,來顯得你自己很高尚?我也可以說你的華語沒有我棒~

面對新加坡人對台灣人英語能力的詰問,從台灣移居新加坡的人總有幾種抱怨方式:一,反過來嘲諷新加坡華人說不好華語;二,認為自己說的是美式英語,而對方說的是英式英語;三,認為自己說的才是正確的英語,對方說的是文法錯誤的「新式英語」;四,指責新加坡人眼界狹隘沒有各地口音不同的國際觀;五,描繪自己如何逼不得已說起新式英語。

說新式英語,還是標準英語? 2000年4月,新加坡官方發動了所謂的「說標準英語運...
說新式英語,還是標準英語? 2000年4月,新加坡官方發動了所謂的「說標準英語運動」(Speak Good English Movement,簡稱SGEM)。 圖/美聯社

▌語言戰爭的延伸:「本地」vs.「外來」

儘管上述例子都糾結於語言的使用,但卻都沒有直搗問題核心——「本地」vs.「外來」的矛盾。

近年來新加坡社會面臨愈來愈多的移民湧入,隨之產生的排外主義(exclusionism)亦逐漸發酵。以2015年的統計數據來說,554萬人口的城市中,有163萬、將近三成為非本地居民,而那390萬的本地居民中,又有53萬人為非公民的永久居民(PR)。

然而根據2013年新加坡政府公布的人口白皮書,新加坡的「合適人口數」應為650-690萬人,且會在2030前達到這個數字,此外其中約有230-250萬人將會是非本地居民。白皮書指出,為了不讓新加坡人口萎縮,獅城每年需要1,5000至2,5000名的新公民。

聽到這個數字,新加坡人簡直下巴要掉下來。一個本地朋友跟我說:新加坡已經夠擠了,竟然還要再多100萬人。

但問題的根本不在於人口數量的增長,而是文化的不相容:儘管同為華人社會,新加坡華人文化在獅城已經在地化達數百年,在飲食、語言、思想與服裝皆然;來自中國大陸或台灣的華人文化,早已與新加坡互不相容,這導致其他移居新加坡的華人、學生或是打工仔感受到強烈的排擠感。

那些華人移民在其原生國原本相信的文化價值——比如美式標準英語象徵進步與現代性,或者存在某種純淨而高級的標準中文——到了此地後與本地的華人文化價值相互衝撞,發生矛盾與張力。

如同新加坡國立大學的語言學者Robbie Goh所分析的,「新式英語」這把尺衡量的是「本土」,而非「英語能力」:「本土」意味的是長久、持續而道地的人地關係,必須每天與本地人一起擠在通勤的地鐵上、一起對其它群體抒發憤怒、尷尬或疏遠的情緒、抑或是吃到道地的本地食物時,會感到開心、產生鄉愁。

這些日常生活的經驗轉譯進入新式英語裡頭,對於本地人而言,不能理解或使用新式英語的外來人,根本上是否定了這種親密的人地關係——人雖在這個島嶼上,心卻不在此。

對於本地人而言,不能理解或使用新式英語的外來人,根本上是否定了這種親密的人地關係...
對於本地人而言,不能理解或使用新式英語的外來人,根本上是否定了這種親密的人地關係——人雖在這個島嶼上,心卻不在此。 圖/歐新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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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宗綸

社會語言學者,也關注種族、遷移、障礙。陽明交通大學外文系語言學組助理教授,愛丁堡大學語言學博士。著有《安娣,給我一份摻摻!透視進擊的小國新加坡》。 ▎FB:萬小弟(Wan Ah B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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