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離大馬獨立？柔佛民族主義崛起

2016/11/16 萬宗綸

馬來西亞首相納吉（Najib Razak）捲入貪污疑雲，許多政界人士開始紛紛與納... — 馬來西亞首相納吉（Najib Razak）捲入貪污疑雲，許多政界人士開始紛紛與納吉切割，也有民眾與學生公開反對納吉政權。納吉政權的動搖，更牽引柔佛州走向獨立的民族意識...。圖／歐新社

隨著馬來西亞首相納吉（Najib Razak）的「一馬發展公司」（1MDB）醜聞頻出以及大馬經濟惡化，許多政界人士開始紛紛出來與納吉切割，或是公開反對納吉政權，柔佛皇室可說是裡頭最顯眼的一個，納吉政權的挫敗順勢助長了所謂「柔佛民族主義」的崛起，且鮮有政壇人物敢去惹上柔佛皇室。

2009年大馬首相納吉成立的主權財富基金1MDB，自2014年底傳出負債後，納吉便開始捲入貪污疑雲之中，外界指稱有七億美元的資金疑似進入納吉私人帳戶。今年7月20日，美國聯邦政府控告1MDB將至少35億美元的資金透過世界各地的銀行洗錢，司法部指稱這樁「全球性的騙局」是出自馬來西亞高級官員之手，各界懷疑是在暗指馬國總理納吉。8月27日，大馬國慶前幾天，數百名民眾與學生在獨立廣場示威抗議，要求逮捕首相納吉。

去年八月，柔佛蘇丹依布拉欣（Ibrahim Ismail of Johor）出席州內豐盛港依斯干達軍營陸軍特種部50周年慶典時，就已公開警告納吉政府：「我要提醒那些民選的政府領袖，為了公眾利益負起責任，而不是為了私人利益，」蘇丹依布拉欣停頓了一下，台下傳來掌聲，他繼續說：

現在的人民都是有知識的一代，會分辨所接受到的資訊，不要愚弄人民，只是提供甜美的新聞和資訊而掩蓋實情。在民眾失去信任和討厭政府之前，立即解決已存在的問題。

蘇丹依布拉欣本身就是陸軍特種部隊第21突擊團的指揮官，此外，他還有一支直接聽命於他的柔佛御林軍，是馬來西亞唯一一支直屬州皇室的武裝力量，儘管編制上人數不多，但是象徵意義卻是十分足夠。2008年，以保護皇室成員為目的的御林軍菁英部隊（JMF Elite Forces）成立，由柔佛王儲東姑依斯邁（Tunku Ismail）指揮，成員來自於在陸軍特種部隊受訓過的御林軍菁英。

《影片：柔蘇丹諭政府領袖　勿愚弄人民》

▎經濟作為脫離的前／錢哨？

在西元1511年以前，柔佛是馬六甲王國（中國明史稱其為「滿剌加國」）的一部分，葡萄牙進入馬六甲後，蘇丹馬末沙往南撤退，成立柔佛王國，而後歷經了外族殖民統治時期，在1948年正式成為馬來亞聯合邦的一個成員。

2015年，納吉政權已經被砲轟得體無完膚之際，王儲東姑依斯邁接受體育雜誌《Fourth Official》訪問，他的另一個身分是柔佛足球球會主席，他提到：

我將會成為這個州未來的蘇丹，而我的主要職責面向柔佛人民。馬來西亞對我重要，但柔佛與JDT（柔州足球球會）永遠排在第一。

話鋒一轉，他指出：

我們（指柔佛王室）同意加入馬來聯邦，是因為雙方贊同一些基本條件，若有違背任何條件，柔佛有權脫離這個國家。

依斯邁似乎是在響應其胞弟二王子東姑依德里斯，他早先在Instagram上沒有多加評論而貼出的某文件段落：「柔佛政府在1946年，同意與馬來亞聯合邦簽署聯邦協議，但條件包括伊斯蘭是州內官方宗教、柔佛政府全權擁有州內土地、在沒有獲得柔佛政府同意下，不得動用州內土地、柔佛御林軍不得解散、以及蘇丹掌控柔佛州政府的權力。若有違背任何條件，柔佛可脫離馬來西亞。」

不只是王子們做出這樣的表態，今年三月，納吉赴柔佛州參加森林城市（Forest City）計畫的活動時，有人拍到柔佛州蘇丹抵達會場一一與眾人握手，卻似乎刻意唯獨漏掉納吉，這個短片在網路上廣泛流傳，被認為是柔佛蘇丹不願意為納吉1MDB醜聞背書的公開表示。

《影片：柔佛蘇丹握手，獨漏馬來西亞首相納吉》

柔佛州作為馬來西亞聯邦中最發達的州屬之一，由於直接鄰近東南亞最發達國家新加坡，新柔之間緊密的雙邊關係讓柔佛州在皇室的基礎之外，本身就有相當大的經濟發展話語權，新加坡勞力密集產業的公司要外移時，柔佛是他們的首選之一。作為新加坡的廣大腹地，柔佛州在某種程度上似乎甘之如飴，其柔佛州首府新山市被打造為「南洋的深圳」，試圖比照深圳與香港的雙邊模式，讓新加坡成為「新山的香港」。

柔佛本身的經濟能量，對照於馬來西亞中央政府在經濟發展上的失敗作為，讓柔佛王儲說出「柔佛一直都是獨立且強大」這樣的話。納吉出席柔佛的森林城計畫活動，更像是到柔佛去見習何以柔佛能有如此鉅資的建設計畫，這裡諷刺的是，柔佛的經濟強健很大部分來自不斷湧入的中國以及星國資本，而這兩者卻是馬來西亞聯邦政府過去帶頭疏離的對象。

新加坡當年加入馬來西亞聯邦，卻因為馬來西亞憲法載明的「馬來人優先主義」（按：馬來人是一個種族），而與當時的首相東姑阿布都拉曼發生不愉快，最後遭到馬國國會表決，趕出馬來西亞聯邦，導致新加坡在1965年獨立成國。除此之外，近年來大馬政府無意緩和馬華種族裂痕，以華人為多數的「淨選盟」上街抗議納吉政府貪腐後，中國大使黄惠康拜訪吉隆玻的唐人街「茨廠街」，反對任何侵犯中國公民權益行徑，隨後遭到馬國政府傳召。

近年來大馬政府無意緩和馬華之間的種族裂痕，圖為以華人為多數的「淨選盟」（BERS... — 近年來大馬政府無意緩和馬華之間的種族裂痕，圖為以華人為多數的「淨選盟」（BERSIH），訴求推動馬來西亞的選舉制度和程序改革、達成乾淨與公平的選舉。圖／路透社

▎柔佛民族主義：逐步推向獨立？

柔佛王儲東姑依斯邁的言行，引來州外人士的抨擊，譬如認為王儲將足球變作他形塑「柔佛主義」的政治工具，不過他認為這些批評只是對於柔佛州強大的忌妒與羨慕。東姑依斯邁在柔佛南方之虎足球隊的官方臉書上抨擊：

如果你不滿意JDT（柔州足球球會）出現在馬來西亞，你們大可以組團去找在布城的首相，跟他提議叫他把柔佛州從馬來西亞移除掉。

由王儲帶領的柔州足球球會並不隸屬馬來西亞足球協會，兩者只是合作關係，近年來柔州足球球會發展神速，在2015年拿下亞洲足協盃冠軍，是第一支拿下此殊榮的東南亞球隊，又已連續兩年奪下馬來西亞超級足球聯賽冠軍，氣勢極強，柔佛州還在大馬足總賽拿下冠軍隔天，全州放假一天。

東姑依斯邁指出：柔佛州早在1885年就存在了，比馬來亞聯合邦整整早了70多年，他說，柔佛是建立在團結其子民、而非劃分種族的基礎之上而強大。依斯邁譏諷：

不要埋怨柔佛，如果在國家面臨團結議題與信任危機時，你們的領導者們並沒有與你們站在一起，因為我們這裡有總是為了我們的權力奮鬥的領導者們，他們總是對我們坦誠相待。

王儲東姑依斯邁（中）身兼柔佛足球球會主席、柔佛南方之虎足球隊經營者，被批評將足球... — 王儲東姑依斯邁（中）身兼柔佛足球球會主席、柔佛南方之虎足球隊經營者，被批評將足球變成他形塑「柔佛主義」的政治工具。而東姑依斯邁在南方之虎的社群媒體中，也常常放出個人照片，像是自媒體一樣經營。圖／截自JOHOR Southern Tigers

今年年中，柔佛皇室由蘇丹帶頭做起，開始強化所謂 “Bangsa Johor” 的概念，bangsa在馬來語中表示一個因為各種原因而團結在一起的社群，因此這個詞與 “Orang Johor” 有著很大的不同，後者僅僅表示「柔佛人」，偏向個體。馬來西亞當地的華文媒體，有的會將 “Bangsa Johor” 翻譯成「柔佛子民」，有的則譯成「柔佛民族」。前者著重在以柔佛皇室為團結力量的來源，後者則強調柔佛這塊土地為根本的一種團結意識。不管是哪一種，都指涉著柔佛作為一種獨特存在的地域主義。

此舉引來前首相馬哈迪砲轟「柔佛是在搞不健康的民族主義」，企圖分化馬來西亞聯邦，並指出柔佛州能有今日的繁盛，也是多虧了當年中央政府的大力協助。儘管馬哈迪與依布拉欣的父親頗有交情，但惹上支持度超高的柔佛皇室，以及某種程度上已經成為超級大夯哥的柔佛王儲，仍然是自討沒趣。

面對這位馬來西亞重量級人物的抨擊，柔佛蘇丹依布拉欣並沒有像他的兩個兒子那樣直接強硬反擊，也沒有說中央政府如果不爽可以把柔佛踹出去，不知是否是兩手策略，蘇丹依布拉欣強調：「『柔佛民族』概念的目的是團結人民，打造更好的馬來西亞，並不是要搞小團體。」

他指出，「柔佛民族」的說法早在1920年就被其曾祖父提出，當時是為了感謝不同種族共同來到柔佛、為柔佛打拼的精神，他們一起努力工作，讓原本只是叢林的柔佛有了今天的樣貌。

柔佛皇室由蘇丹帶頭做起，開始強化所謂 “Bangsa Johor” 的概念，指涉... — 柔佛皇室由蘇丹帶頭做起，開始強化所謂 “Bangsa Johor” 的概念，指涉柔佛作為一種獨特存在的地域主義。圖／截自JOHOR Southern Tigers

依布拉欣也說，倡導「柔佛民族」的背後沒有隱藏什麼逐步推向柔佛獨立的期程，一切只是為了團結州內子民，不受大馬中央種族分化的影響，每個柔佛子民都有責任讓柔佛更好。依布拉欣更著手推行建立柔佛銀行、柔佛住屋計畫等等。但依布拉欣態度依舊強硬，認為馬哈迪本人當年替馬來西亞在國際上樹敵無數，包含鄰國新加坡也得罪進去，根本沒有資格談論何謂分化社會，他接受訪問時，直接批評馬哈迪「這個外人」：

如果不懂柔佛脈絡就乖乖閉嘴！

儘管柔州蘇丹作出澄清，《當今大馬》的評論認為，「柔佛民族」的確是一種國家主導的民族主義（state-based nationalism），這個概念背後指涉個人的忠誠是針對「柔佛民族」而往，柔佛民族在各種情況下，會是忠誠的第一首要對象。並且，評論認為這與馬來西亞脈絡中的「馬來西亞民族」（Bangsa Malaysia）相互衝突（1990年代由馬哈迪推動），兩者或許可以相互平行，但不可能互不干擾，因為作為一種尺度較小的「狹隘民族主義」（parochial nationalism），這會對馬來西亞民族構成挑戰。

評論繼續指出，在大馬聯邦政府積弱不振的時候，倡導「柔佛民族」這件事令人感到相當「有趣」，該撰稿人認為，在經濟的層面上，「柔佛民族」的概念有助於提供一股強大的情感動能，讓柔佛皇室操作來推動更多柔佛的大型開發建設，譬如伊斯干達經濟特區，而柔佛皇室就是其最大股東，換言之，推動「柔佛民族」就算沒有政治上的目的，對於皇室也有經濟上的好處。

「柔佛民族」的概念有助於提供強大的情感動能，讓柔佛皇室操作來推動更多柔佛的大型開... — 「柔佛民族」的概念有助於提供強大的情感動能，讓柔佛皇室操作來推動更多柔佛的大型開發建設。圖為位於柔佛新山、象徵柔佛皇室的地標：蘇丹皇冠。圖／Shutterstock

▎來生想做柔佛人：民族論述建立

2015年底推出的「2025年依布拉欣國際商務區」（Ibrahim International Business District，IIBD）由蘇丹依布拉欣親自主持開幕儀式，佔地一平方公里（約四個中正紀念堂大小），希望刺激國內外投資來到新山市區，這個計畫在今年六月至七月在新山市中心Komtar商場擺出展覽，希望讓新山市民乃至柔佛子民瞭解這個由柔佛機構（JCorp）負責的重大建設，展覽看板上大打「柔佛民族」牌，已經將此建設呼應柔佛皇室的「民族主義工程」。

今年中，馬來西亞網路上一篇名為〈十五個你會希望你能生為柔佛人的原因〉（15 Reasons Why You'll Wish You Were Born A Johorean）的文章，試圖解釋柔佛不只是一個「新加坡旁邊的地方」，作者列出了十五點生為柔佛人的好處，譬如：最多只要兩小時就能開車到新加坡；我們能觀賞或收聽到新加坡的電視節目和廣播；柔佛的政府服務不收6%消費稅；我們有最狂的皇室成員（尤其是王儲說話超嗆）；唯一的州軍隊；我們有樂高樂園；還有凱蒂貓主题樂園；有一家Outlet JPO賣Burberry的包只要七折；全馬最大的免稅購物商場在柔佛，而且還有兩家；我們的足球隊全馬最強；歐亞大陸最南端在柔佛，想去就可以去。

9月4日，柔州網友覺得超狂的王儲再度公開表示將推行「柔佛民族」教育，他說：

在未來，柔佛不再有印度人、華人及馬來人學校。取而代之地，將會有「柔佛民族」學校。從小開始，他們就會被教導團結，被教導去尊重他人的宗教、尊重所有種族。

《最狂的王儲：東姑依斯邁開槍影片宣揚「反暴力」》

他質疑馬來西亞的各種方言學校破壞馬來西亞人的團結：

馬來西亞有「一個馬來西亞」。你告訴我答案，「一個馬來西亞」在哪裡？

這個做法看似是效仿新加坡的種族融合教育，但是若柔佛要採行此種教育體制，教學媒介語勢必為大馬國語——馬來語——此舉是消弭族群界線抑或是強行對其他族群實行同化政策，是個隱憂，況且有「華人文化堡壘」之稱、台灣與中國以外最大型的華文中學寬柔中學，就在柔佛新山，那麼寬柔中學面對「柔佛民族」教育，是會廢校還是放棄華人驕傲呢？

《東方網》指出，「柔佛民族」還在論述形構階段，最終目標是要變成主流意識形態，目前一般柔佛人不見得聽過「柔佛民族」這個詞，也可能還沒有什麼實際的感覺，種族間的界線依然很清晰，雖然需時較長，「但若成功建立起來，便不易被消弭」。不過，倘若柔佛真的能夠打破族裔學校的規則，成功推行「柔佛民族教育」，如此教育工程可能會加入柔佛民族意識的生成，這會有什麼樣的效果？能被皇室如何運用？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