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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緬邊界尋訪, 撣邦的戰地微光

2016/04/14 周怡蘭

 圖/作者提供
圖/作者提供

編按:在上一篇《交錯英殖光影:我的緬甸眉苗紀行》,作者怡蘭踏上了週末輕旅行,到訪英國殖民政府在緬甸夏季時的辦公避暑之地——眉苗。接著,怡蘭來到了撣邦,一個被戰爭與罌粟花糾纏的地區...

走訪眉苗之後,我搭上了長途火車往東行來到了旅行的第二站昔卜鎮(HsiPaw),一個位於撣邦的小邊城。此段鐵路從緬甸中部的曼德勒出發,向東延伸將近200公里穿越撣邦,以中緬邊界的臘戎市(Lashio)為終點站。其中,於1903年完工,長七百公尺、高一百公尺的高架鐵路(Gokteik Viaduct),其高度在當時是世界之最。我與友人於是慕名而來,迫不及待地跳上火車展開八小時的長途旅行一路從眉苗前往撣邦北邊的昔卜小鎮。

一望無際的田園風光和少數民族的聚落讓撣邦吸引了許多熱愛大自然、健行、登山的旅者。然而此地極具戰略性的地理位置,蘊含豐富的自然與礦產資源,亦是緬甸境內戰亂不斷的邊陲之一。

不意外地,原訂早上8:25該從眉苗出發的列車遲了一個小時才發車,一路上狀況不斷,上下左右晃動的車廂與感覺快要與地板抽離的座椅,讓我懷疑所謂的一等車廂,是不是只是多了那個看似舒服卻華而不實的軟墊椅。在那個列車與山谷間距不到兩公尺的路段,甚至還有峭壁岩石從窗外滾落,打破了車窗、砸傷了坐在離我前面兩排的乘客。而不遠處又有不知從哪墜落的卡車,只剩破爛的殘骸遺落在鐵軌旁,蹲在路邊或站在卡車上的人,看似像附近的村民,然而從他們眼中的茫然也看不見有緊急或救援的影子。

這座高架鐵路(Gokteik Viaduct)於1903年完工,長七百公尺、高一...
這座高架鐵路(Gokteik Viaduct)於1903年完工,長七百公尺、高一百公尺的,其高度在當時是世界之最。 圖/作者提供

火車上兜售點心茶水的小販。 圖/作者提供
火車上兜售點心茶水的小販。 圖/作者提供

下了火車之後,我才回想這一路上的驚心動魄也許都可以編成絕命終結站的劇本了,不禁有種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感慨。如果早知道會經歷這些小插曲,我可能也不敢在緬甸搭火車了吧。然而驚險歸驚險,這趟長途列車之旅也不是沒有緬甸生活悠閒質樸的一面。隨性的緬甸,連火車靠站的停留時間也沒有邏輯可循,開放式的列車不只可以讓小販上車兜售點心茶水,也方便乘客從車廂跳下跨越鐵路去購買零食、水果、報紙、小朋友的玩具….等等。頭頂南北雜貨的小販使勁全力地叫賣著,丹田之鏗鏘有力,聲音之醇厚嘹亮像歌唱一般畫破天際。

八個小時的火車之旅終於在抵達昔卜小鎮後進入了尾聲。為了隔天一早的田園健行,我們決定在此地駐留一夜。其實昔卜鎮並不是大部分旅人的終點站,而是讓人喝杯水、小憩一下,然後繼續往西邊的曼德勒,或東北邊的臘戎前進的中驛站。這鎮雖小,卻因為一段皇室與平民的異國戀曲而出了名。昔卜王朝的末代土司(Sao Kya Hseng)在美國念書的時候結識了一位奧地利女孩Inge Sargent,兩人隨後攜手在撣邦度過了將近十年的婚姻生活,並育有兩女。不幸的是,據傳聞Sao Kya Hseng在1962年軍人政變之時被謀害了,其下落至今仍是個謎。其妻Inge Sargent曾在回憶錄《Twilight over Burma: My Life as a Shan Princess》裡,詳盡地描述他倆的故事和許多大時代下的不得已。

昔卜王朝的末代土司與其奧地利的妻子。 photo credit:<a href=...
昔卜王朝的末代土司與其奧地利的妻子。 photo credit:Marcel Oosterwijk(CC BY-SA 2.0)

半世紀以來緬甸軍政府崇尚緬族,貶抑國境內少數族群的策略,也讓緬甸實現多民族共治的聯邦體系之路,越來越遙遠。曾在區域上盛極一時的撣邦如今惡名昭彰,總是與戰亂、地雷、罌粟花、毒梟等負面印象畫上等號。當塵埃落盡,曾被撣人所景仰尊崇的皇族後代,也只能透過丘陵上的墓塚向昔日故土仰望。

即使在大選激情過後,今日的緬甸看似走在改革開放的道路上,政府軍與反抗軍在邊境交火的新聞卻從沒間斷過。中央政府把反抗軍描繪成得了便宜還賣乖、不肯好好合作認真溝通的化外之民;而反抗軍卻表示政府根本從來沒有真心誠意地想要透過政治協商,來解決少數民族在各方面所遭受不平等待遇和自治的要求。每每在衝突發生之後,無論是反抗軍或是政府軍都會第一個跳出來說是對方先開的火。邊境的紛擾就在這一來一往的猜忌和恐懼之下,無止盡地在死胡同裡打轉著。

各路軍隊在撣邦境內各自佔地為王,靠著出口礦產、寶石、玉、柚木、天然氣等自然資源賺取龐大利潤以支持購買軍火的開銷,而必須在夾縫中求生存的仍舊是生活原本就艱困的老百姓們。烽火趕著他們在各村落中顛沛流離,被強徵去當兵的男丁們運氣好點的最終歷劫歸來,但也往往身心俱疲、甚至成為殘疾人士;而運氣不好的則永遠消失、從沒回來過...。

 圖/美聯社
圖/美聯社

南撣邦軍與撣邦人。 圖/路透社
南撣邦軍與撣邦人。 圖/路透社

深山裡好危險,爸媽不准我去帶需要過夜的登山團,如果我帶一日遊,那我天黑之前就可以返家。

23歲的嚮導Ei Ei擔憂地說::

曾經有段時間,叛軍會派人送槍和黃金到他愛慕的女孩家,那家人必須在尊嚴和性命中抉擇。很久以前政府軍也是一樣的...

Ei Ei還有個小她三歲的妹妹,父母對她們總是耳提面命再三提醒,深怕憾事發生在自己的寶貝女兒身上。無論是誰的戰爭,女性往往是沒有選擇權的那一方。

因為中央政府與叛軍之間的拉鋸,沒有一方能真正在當地建立起一個合法且正當的政治勢力,於是緊鄰中國、寮國、泰國邊境的撣邦就像是一個三不管地帶,緬甸也成了僅次於阿富汗、世界第二大鴉片出口國。聯合國毒品和犯罪署的一份最新報告指出,光在緬甸境內就有55,500公頃的罌粟花種植地,其中撣邦占了90%。市場對鴉片和海洛因的需求,讓經濟效益較高的罌粟花成了許多困苦農民最主要的栽植作物。Ei Ei說她的夢想是在家附近開一間小餐廳,把撣邦所有好吃的美食介紹給來自世界各地的旅人們,她對美食有種執著的熱情。說著說著,Ei Ei趁人少的時候小小聲地跟我說:

你知道嗎,海洛因在這裡好便宜,街上隨便走都買得到,多是年輕人在吸的,好多人到最後都瘋了、病了,他們為了吸食毒品不惜偷拐搶騙,造成許多社會問題。

然而,縱使這個地方再怎麼千瘡百孔,美麗還是有的。撣邦有著大山大水的遼闊氣度,同時也有隱密桃源般的恬靜幽深。豐饒的土地結實累累紅綠相間,大地的顏色隨著光影變化染上漸層的畫彩。我們走在田間小路讚嘆天地的遼闊、誤入婚宴流水席並且學著用半吊子的緬語歡祝佳偶、坐在山腳邊吃著鮮美的特產麵食,跟著河邊小學的學生唱過一首首英文或緬文的兒歌。昔卜鎮一日遊的健行之旅,插曲變成了最難忘的回憶。

 圖/路透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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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怡蘭

目前暫居緬甸從事發展援助工作,只為了一圓光腳踩草地並且每天都可以穿得很民俗風的小小夢想。受過國際關係和發展學的訓練,因著對人與離散經驗一份特別的興趣而最終把關注放在移民、族群、與疆界之間碰撞之後而產生的那些人那些事。喜歡思考、思辨、與陌生人閒扯瞎聊,書寫尤其關心人的能動性與離散經驗,也涉獵性別、文化風俗、政經議題等,更不忘記錄下南洋生活的鄉野奇談及生活瑣事。 部落格:「Yi Lan’s 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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