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丹島,新加坡租來的後花園:歡迎來到自由開發渡假村
上網訂好一張船票,從新加坡丹娜美拉碼頭出航,抵達印尼廖內群島的最大島嶼——民丹島(Bintan Island)只需要45分鐘的時間,來回花費70新幣(1680台幣),算不上「便宜」。
我與朋友選擇下榻新加坡人推薦的娜灣渡假村(Nirwana Gardens),在這裡度過一個週末──沒錯,就只有這裡。因為從渡假村到島上的市中心,開車還得花上一個半小時,除非跟旅行社購買行程,否則很難看見這裡的一般居民如何過生活。
▎用土地交換繁榮
一走出民丹碼頭,飯店的人員就主動上前確認我們的姓名,將我們帶上接駁車,開往渡假村,碼頭附近只見一片荒蕪,以及一塊烙有新加坡總理李顯龍簽名的金屬板。
民丹島的面積是新加坡的兩倍大,但人口只有20萬人,新加坡的1/25都不到;相較之下,新加坡稠密人口的旅遊需求,卻能透過這個鄰近島嶼獲得紓解。1990年,新加坡與印尼政府簽訂經濟合作協定,除了開發旅遊區外,也規劃包含工業區和蓄水區。這樣一塊達3,200公頃規模的土地(整個島的10%),被印尼政府劃設為「特別行政區」,「租借」給新加坡政府80年。1991年由印尼貿易及工業部長Bapak Radius Prawiro和當時的新加坡副總理李顯龍共同主持動土儀式,隔年兩國的對口碼頭同步動工。1994年碼頭啟用後,10年內,多家渡假飯店紛紛啟用,我們落角的娜灣渡假村正是其中之一。
經濟協定簽署後的短短10年裡,2000年民丹島的旅遊客數已達100萬人次,2015年的現在更將突破1,000萬大關。而來訪的旅客,則由新加坡人佔了其中的34%、台灣人也佔了1.1%,印尼政府今年開放台灣人免簽時,便在新聞稿中希望有更多台灣遊客到訪民丹島與巴淡島。
作為新加坡租界的民丹島,島上物價自然也向獅城看齊,渡假村內的吃到飽餐廳,動輒台幣1,200元起跳,連吸顆椰子水都要120多元台幣,渡假村內的人員也都能快速地在印尼盧比和新加坡幣間轉換(1新幣=9,758盧比:1盧比=0.0001新幣),大廳掛著兩個時鐘——一個是印尼時間、一個是新加坡時間。可想而知,這個為了以新加坡人為主的外國旅客而劃設的特別行政區,基本上沒有所謂的「當地居民」——整個租借區,都是由新加坡政府成立的管理公司Bintan Resort專門經營開發。
Bintan Resort透過一系列優惠措施吸引外資前往投資設廠,2009年新加坡租借區被印尼政府指定成為自由貿易區,享有特別稅務優惠以鼓勵投資。印尼政府更指定此地為「國家資產級保護區」,不允許任何騷亂與罷工。更引進先進國家的健康管理系統以杜絕「熱帶疾病」,民丹島度假勝地被宣佈成為「無瘧疾區」,一切的指標都朝「房客」新加坡看齊。
▎出售靈魂的成長三角
1994年12月——對口碼頭啟用的那一年——馬來西亞柔佛州、新加坡和印尼廖內群島(以民丹島和巴淡島為首)簽署協議,要成為三邊邊境口岸的「成長三角」(Growth Triangle)。同屬邊境的柔佛與廖內群島負責提供廉價的勞動力與土地,已經發達的新加坡則負責出錢,三方之間形成某種互補的開發關係,希望打破國家邊界一同創造經濟動能。
經濟學家們相信,這種區域經濟的崛起消弭了主權國家的邊界,往往能帶來令人振奮的成功故事,像是:珠江三角洲、西南美/北墨邊境、台灣/福建小三通,都是常被提及成功案例。
大部分關於「柔—新—廖」成長三角的說法是:柔佛州和廖內群島能得到新加坡的投資和專業知識,而新加坡則能受惠於低廉的土地與勞動成本;但自由貿易三角下,人與土地關係會怎麼改變?卻始終缺少足夠的關心。
在三角交流的催化下,不止柔佛的新山,民丹島也漸漸成為新加坡的「腹地」,是「大新加坡」(Great Singapore)的一部分。譬如新加坡《海峽時報》就說民丹島是另外一個離新加坡更近的峇里島,民丹島天然的海灘與椰子樹,碰上了新加坡的城市經驗,能夠成為一個吸引國際遊客前來的跨國旅遊勝地,民丹島也就成為了「新加坡經驗」的延伸。
研究的地理學家發現,民丹島租借區已經愈來愈像是另外一個聖淘沙,對於新加坡人而言,這裡是搖身一變成為全球城市的「新加坡大陸」(mainland Singapore)所遺失的景象,現在要在民丹島找回來。
新加坡人在這裡的行程是什麼呢?通常他們不太「探索」這座島,而是早早地就跑回飯店舒服地「享受冷氣」,或是整天泡在游泳池裡戲水。譬如我連續兩天看到同一批新加坡男孩做相同的事:游泳池玩水、曬太陽、游泳池玩水、曬太陽。一名44歲的新加坡家庭主婦接受《海峽時報》採訪時說:
為什麼不在渡假村的海邊玩水呢?因為海灘上有船運造成的焦油汙染——我就因為沒注意到而踩到一坨又一坨的黏著黑色焦油,難以行走。這些焦油是那些來往馬六甲海峽的船隻外漏的汙染物,民丹島海灘上設有「小心焦油」的警告牌,表示問題早已行之有年。事實上,廖內群島的政府曾要求新加坡和馬來西亞共同面對這個問題,因為受益於船運交通的並不是印尼,而是新馬兩國,但這兩國既不回應也不合作,說好的成長三角呢?……嗯。而遊客只要躲在游泳池或吃到飽餐廳裡,海灘上的黑油就像什麼事都沒有,走在以海灘為著名的渡假勝地,沙灘上卻只有零星兩三個西方遊客,實在詭異。
除此之外,民丹島特別行政區原本可不是「荒地」。在經濟協定簽定前,民丹島本地原本還有5,000名居民,分住在島上的10個村莊,但為了發展成「世界級的渡假勝地」,島上居民們一一遭到迫遷——因為這是一塊屬於新加坡的乾淨土地,是獨立於民丹島之外的空間。
進入租借區的地方有道鐵門控制人員進出,而原本的居民就重新被安置在這道鐵門之外。不是在度假村內工作的「當地人」(也就是租界之外的民丹島居民)不可以隨意進出,除非公務理由,否則通常會被拒絕進入。
諷刺的是,在另一份台灣考察團的報告裡,則寫這裡是「可提供新加坡青少年或兒童做校外教學或戶外旅遊的場所」。
對比一進入飯店主大廳,那些在台上原本像木偶不動的印尼女孩,忽然音樂一下跳起迎賓舞的畫面,被圈囿於租借區的遊客大概很難想像這裡曾發生什麼事?我們不會知道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時,這裡還同時受困於瘧疾大流行,以及因為大興土木帶來的群眾暴動(一些外地投資者當時就這樣拍拍屁股走人,所以2009年印尼政府才永久禁止在此區發動抗爭或罷工)。
近年來,外資逐漸增加的民丹島更顯「繁榮」,有些人會稱此為「跨邊境的城市化」——這聽起來挺美好,但或許要先問問是誰的城市化?是新加坡變大了呢?還是民丹島變發達?「無邊界」(borderless)的成長三角是自由貿易修辭下華麗而堂皇的空中樓閣,渡假村所排除的人民與掩蓋的過去,就是國家邊界存在的鐵錚錚事實,一刀劃在第一世界的新加坡人與第三世界的民丹島居民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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