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治世」的榮耀與哀愁(上):分手歐洲的猜忌四年
文/尹子軒(香港國際問題研究所歐洲研究主任)、朱啓政(香港國際問題研究所研究員)、李紫楓(香港國際問題研究所研究員)
回顧美國總統川普四年任期間的外交政策,達成了許多單邊主義的里程碑,像一個在無人看管的博物館裡破壞的頑童一般,隨隨便便地就將戰後由美國主導,維持多邊關係以達和平繁榮的外交框架——所謂的「美國治世」(Pax Americana)搗毀。
自2016年起,由歐洲到中東,再到中文讀者最為關注也最為切身的亞太地區,總統川普帶領下的美國都保持著以一個能力有限而錙銖必較的區域强權,而非全球秩序捍衛者的格局,去對待每一件國際事務。
核心思想是 「美國吃虧了!」的川普政權,在毫無防備的盟國面前,以及將隨性而行看成是英雄主義的信徒眼裡固然「威風八面」。然而,這種手法,讓原本仰賴於美國作為全球秩序最終仲裁的盟友感到錯愕不説,實際上也是在提醒美國以及自由世界的敵人們,「已經不用顧慮美國會顧及或者支援盟友利益了」這個信息。
川普第一任任期的最大外交遺產,將是告訴美國在歐陸、中東和亞洲的盟友——和他們的公民——必須要時刻做好最壞的準備,美國將只會顧及美國總統想要的短期利益。
▌歐盟民意所向和「美國優先」衝突
先談美國戰後和平框架最重要的歐洲盟友。歐盟諸國在過去4年裡,可以說是最被川普「美國優先」政策打個措手不及的盟友,對於其東南側防禦核心北約組織的輕忽,川普毫無來由的貿易戰攻擊、再加上嚴峻疫情作為催化劑,歐洲一體化的進程這四年間不但加速了,它的核心意義和目標也從戰後的「輔助自由世界領袖美國」 ,不可逆地變成了「自救」和「戰略自主」。
歐盟,不算已脫歐的聯合王國,民間以及政界最核心關注的利益有三:氣候變化、歐盟東邊所謂的 「歐洲鄰居」(European Neighborhood)安全問題、以及貿易摩擦。但川普政府的第一個四年任期所做的外交政策,在這三個領域上,都引發了美歐關係(幾乎)不可修復的損害。
先談環境保護,這個在亞洲每每被忽略的議題一直是歐洲民間(尤其是西歐)極為關注的議題。根據德國馬歇爾基金會、法國蒙田研究院(Institut Montaigne)和美國貝托斯曼基金會(Bertelsmann Foundation)三大智庫組織的2020年聯合調研顯示,無論是疫情前後,氣候變化都是法德人民最為關注的跨大西洋合作議題(26~34%),在關注度上大幅度抛離如貿易(7~13%)和防禦(3~5%)等議題。偏偏川普上任後,其中一個最大的外交動作,正是在2017年退出巴黎氣候協議。
目前來説,雖然民望上領先的民主黨候選人拜登已經承諾,一旦當選將馬上帶領美國回歸巴黎協議,但是歐盟方面還可以相信美國在環保上盡力嗎?這點在歐洲、甚至華盛頓都不一定確實有答案。
只是,雖然川普四年來對於石油產業的縱容造成了什麽程度的損害尚未可知,但比起防禦和貿易,這倒是跨太平洋關係最有修復希望的一塊。
至於國防方面,面對俄羅斯、北非聖戰組織以及東地中海和中東方面的威脅,北約雖然在川普的狂言下信用被減弱許多,但是起碼在白羅斯事變後,雖然礙於局勢敏感而並無軍事上的調動,北約秘書長史多坦貝(Jens Stoltenberg)對於局勢有持續的關注,美國國務卿龐培奧9月底訪歐時也就白羅斯局勢重申美國對於北約的承諾。
在歐盟,同時也在發展中的「永久性防禦結構合作」(Permanent Structured Cooperation,簡稱PESCO)的一籃子政策和「共同安全與國防政策」(Common Security and Defence Policy,簡稱CSDP)尚未有能力取代到北約的當下,龐培奧的承諾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安慰獎。但是,歐盟對於美國在中東的動作,就沒有這種信心了。
對於歐洲人來説,川普政府四年以來的親以色列政策不但令區域安全降到一個危險的程度,美國對土耳其政府——插手敘利亞、期望問鼎區域霸權、又屢次威脅歐洲——的曖昧若即若離(川普和强人厄多安關係甚篤),也令歐洲盟友感到芒刺在背。
可以説,在傳統前線上,除了東邊對俄美歐之間有一定共識維持秩序以外,布魯塞爾的麻煩從安卡拉在東地中海和賽普勒斯的爭端、到中東敘利亞和北非利比亞、以至薩赫爾地區的聖戰組織等等,都很難指望美國的援手。
在日益重要的資訊戰範疇,美歐之間的合作,從國家層面到北約層面都乏善可陳。在川普本人就經常有意無意地發佈未經證實甚至毫無根據的消息時(前白宮顧問凱莉安.康威口中的「另類事實」),要在美歐之間推進所謂的「事實查核」 合作對抗假新聞,恐怕無異於緣木求魚。
而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美歐貿易方面的矛盾,是最沒斡旋餘地的——在川普一浪接一浪的關稅威脅下,已經將針對美國科技巨頭在歐洲的業務徵稅(EU Digital Tax)作為歐盟疫情復甦計劃的核心之一。
同時是歐盟發展數位戰略獨立關鍵的當下,美歐之間在貿易上,無論誰將是下一任總統,衝突都不可避免。尤其是在民主黨黨内也存在對於草根工會票源的需求,拜登也不可能無視。
綜合而言,川普四年的各種「美國優先」政策的後果,就是將歐洲更往戰略獨立方向去推。歐洲,在川普第一任任期之後,或許在某些個案上可以合作(比如說印太平洋地區),然而,歐美已經不再是必然的盟友了。同樣的主題,也在中東和亞洲盟友身上上演。
——▌下篇:《「川普治世」的榮耀與哀愁(下):圍堵中國...卻遠離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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