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川普離開之後:群雄爭鋒,亞洲世紀來臨?
上週美國總統川普在結束東亞行後,來到東南亞進行他的下半場賽局。這下半場的緊湊程度絲毫不遜上半場,主要是集中在越南與菲律賓兩國,除了與兩國領導會面,更與多國首腦共同參與APEC與東亞峰會。
在此階段,外界繼續緊盯川普言行,想要進一步探清華府的亞洲戰略。但從越南到ASEAN峰會的演說,川普唯一的關鍵詞,就是不再讓人佔便宜的公平貿易。他念茲在茲的,只有迫使各國接受美國第一的原則。其他如關鍵的南海議題,或是危急的人權議題,川普要不就是點到為止,要不就是隻字不提。
大概覺得這趟行程已達到目的,川普突然決定返國,原本安排好的東亞峰會,改由國務卿蒂勒森代理。由於華府一直尚未敲定是否參加東亞峰會,在部分幕僚建議下,才在亞洲行前夕匆忙宣布,但最後仍是被川普否決。因此有論者認為,川普這趟虎頭蛇尾的行程,代表著往後數年美國不會把重心放在亞洲,亞洲人的亞洲世紀正式來臨。
這樣的論點恐怕過於武斷,前文已經說過,美國的離岸平衡並不是放棄霸權,而是想要卸責。事實上,根據川普的強硬言詞不難推測,他對亞洲各國的興趣有增無減,未來會利用各種機會向各國討回被佔的便宜。不過,也正因為如此,亞洲確實出現了群雄爭鋒的局面,目前看來則尚屬良性競爭。
最明顯的例子,即是日本在川普亞太行期間,與亞太10國締成TPP的2.0版——CPTPP。以現有的資訊觀之,CPTPP會依原本的架構進行調整,重要的是,不因美國撤出,就從所謂的高標準倒退。此協定將於明年開始交由會員國分別審議,預計於2018-19年完成後生效。
要理解CPTPP的價值,必須先從十多年來蔚為風潮的自由貿易協定(FTA)說起。自WTO多哈回合談判觸礁後,各國為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紛紛簽署雙邊或多邊的貿易協定。一個弔詭的問題是,WTO的精神在於促進自由化,凡是會員國必須逐步廢除關稅壁壘且放棄歧視手段。而作為最惠國待遇之例外的FTA,卻只是兩造或多造間的交易,是否能惠及未參與協議的他國不言可喻。
盡管WTO有著對於FTA的規範,但其強制力相當有限,各國仍自行其是。於是在FTA之外,種種經濟合作協定(EPA)、特惠貿易協定(PTA),以及上述的CPTPP與仍在談判中的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CEP)大行其道。仔細觀察不難發現,許多協定都是學理上所謂低劣的FTA,不僅代表著假自由貿易、真以鄰為壑的趨勢越來越明顯,亦彰示了全球級的WTO只能完成階段性任務而無以為繼。
以PTA為例,在1990年代大約只有50個,千禧年後暴增到兩百個,至去年則將近三百個;與此同時,從1987至2007年世界貿易的年均增長率為7%,但從2012至2015年下滑到3%,去年只剩約1%。換言之,各國簽訂大量貿易協定,卻沒有相對助益。反過來說,若無這些協定,世界貿易也有可能表現更差,但這極難從數據推斷。
更糟的是,從2008年金融海嘯到去年,全球經濟年均成長率約為3.2%,高於上述的貿易增長率。這意味著傳統靠貿易拉抬GDP的方式逐漸讓位給內需消費與投資。但光靠這兩者,長久以降未必有利於國家發展。因此,有識者開始倡議新型的貿易協定,結合貿易、投資、服務、智慧財產權(trade-investment-services-intellectual property nexus),(CP)TPP正是此類協定的最新嘗試。
當美國撒手後,日本繼承了TPP的領導責任。對東京來說,TPP不只是打破各國關稅壁壘與放寬市場准入,進而促進經濟成長。它還有別的重要任務,乃是日本當前所亟需的改革動力,那便是創新。無論是資金、技術和人才,日本都可以藉著TPP與他國交流,再次進行全球化。這對失落三十年的日本來說,其意義不小於黑船,只是這次,東京選擇自己打開國門。
如此便能理解,東京為何這麼熱衷CPTPP。需注意的是,這個被視為糾正過去錯誤的東亞共榮圈,絕非日本用以對抗中國的利器。從近日安倍與習近平會面,以及安倍欲訪中國,就可知道東京與北京正在進行和解,至少在短期內,雙方都不願再起事端,破壞維護不易的貿易往來。
問題是CPTPP所籌畫的國際貿易建制,現階段不是中國能達到的目標。以國有企業(SOE)章節為例,當初談判文本規定,會員國需取消所有對國有企業的支援,以防止不公平競爭。這算是基本要求,如美國-新加坡的FTA甚至包括間接國有企業,即國家擁有超過20%、不到50%的股份。但北京仍深陷於政權維穩和黨國利益的窘境,即使許多國企虧損嚴重,仍進行大量補助,要它放棄支援國企,可謂天方夜譚。
其餘像是環保章節,打算對漁業補助有所限制;智慧財產權章節,將加強保護著名商標與地理標誌、嚴格限制專利許可等措施;電子商務章節,禁止會員國規定外資必須在其國內設置伺服器方得營業;金融服務章節,禁止差別待遇,外資可要求參與會員國的支付與清算系統。上述這些標準都與北京現行的政策與思維大相逕庭,顯示中國尚無資格加入。
當然,CPTPP仍有許多問題仍待解決。像是勞動章節,當初為了使越南、馬來西亞等較不注重勞工權益的國家,能夠滿足TPP組織工會權、集體談判權等要求,美國特別施壓,迫使這些國家接受國際規範。如今CPTPP已無美國,這些國家是否還能遵約,日本是否又能站穩立場,尚在未定之天。但無論如何都較東協主導、中國力推的RCEP更加符合時代需求。
而在RCEP方面,迄今已進入第20輪談判,目前已完成中小企業、經濟和技術合作等章節。但一進入真正需要改革的領域,就開始屢屢碰壁。例如日韓要求納入對於國有企業的規範,便遭到中印等國反對;日韓也認為RCEP需向TPP看齊,納入WTO智慧財產權協定加強版的一些規定,亦受到中印等國抵制。
又如市場准入,禁止會員國以開放市場為條件要求轉讓技術。這在印度-韓國、印度-日本的FTA均獲實踐,搬到RCEP卻有排斥之聲。特別是中國,早已習慣誘逼外資交換技術,近來如高通、IBM等巨頭都是被綁架的對象,但他們既是受害者也是受益者,真正倒楣的是不願轉讓技術的企業。若RCEP無法克服上述各種非關稅壁壘的手段,最後也只會淪為徒具形式的協定。
值得注意的是,在RCEP的談判指導原則裡,開宗明義即表明ASEAN是此協定的核心架構。當造成陸地東協與海洋東協歧異的南海議題暫時擱置、美國也對干涉模稜兩可之際,反而給了ASEAN整合對外的良機,團結足以形成對日中的經貿一極,分裂則將讓外力各個擊破。
綜上所述,可以知道日中兩國正就制定國際規則展開競爭。在實力上,日本固然不如中國,但只要中國仍願意遵循規則,東京就能透過國際建制聯合他國,在經貿方面對北京施以軟制衡,進而促使中國開放。這也是國家資本主義再次挑戰自由主義的關鍵時刻,各國是否能共同向前還是獨利特定國家,雙方角力的結果將重塑新時代的全球政經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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