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背後／2019.12.19 中國／歐盟／新疆】

被囚禁的新疆良心：維吾爾學者伊力哈木獲歐洲人權獎

「我的父親為了自由奮鬥，但我現在仍然不知他身在何方。」歐洲議會18日頒發「最高人權獎」，由著名的維吾爾裔學者伊力哈木．土赫提（Ilham Tohti）獲此殊榮，但2014年遭中國當局以「分裂國家」名義抓捕判刑的伊力哈木，至今依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因此無緣親自領獎，改由他的女兒代為出席受獎。

伊力哈木．土赫提1969年出生於新疆西南部的阿圖什，靠著對學術志業的熱情，一路讀到東北師範大學、中央民族大學經濟學院研究所畢業，而後就留在了中央民大教書，以其專長的新疆地區經濟和社會問題研究聞名。

長期以來伊力哈木的學術工作，重心放在新疆的失業和收入差距的現象，對於新疆的自治落實狀況也格外留心，曾多次直言：中國當局若不能讓新疆充分自治，必會招來維吾爾人的不滿，乃至於造成各種社會騷動。

「維吾爾人的國家認同很低。...要是沒有自治，他們絕大部分會支持獨立。獨立和自治，只有這兩個選項。」伊力哈木在課堂上向學生說道。然而這段教室錄影存證，卻沒想到成為日後「落人口實」的把柄，讓伊力哈木成為政府口中的反動分裂份子。

除了教學和研究，伊力哈木為了更進一步探討新疆和維吾爾人的各種議題，在2006年創辦了「維吾爾線上」網站（Uyghur Online），以中文和維吾爾語刊載文章，然而之中有些內容因為以「東突厥斯坦」代稱新疆，而被認為涉及分裂國家、支持疆獨的嫌疑，此外也曾經批評過新疆自治區政府當局施政無能，而讓維吾爾線上在開站後的幾年裡，多次被政府官方勒令關站。

就在2009年，新疆烏魯木齊發生了「七五事件」，當地維吾爾人從示威演變成暴力抗爭，長久以來維族與漢人之間的族群矛盾爆發成流血衝突。然而自治區政府卻公開表示，伊力哈木所成立的網站「煽動宣傳、傳播謠言」，最終網站被強制關閉，伊力哈木更一度在北京遭到軟禁。

伊力哈木當時的遭遇引起了國際學術界的關心，也有幾位學人為伊力哈木的人身自由挺身而出。歷經政府權力壓制的伊力哈木，並未從此噤聲，對於中共當局針對維人的各種強硬政策，屢屢發出不平之鳴：

「嚴管新疆的維吾爾人，是因為漢人不信任我們。這一點對人們在新疆的生活產生了侵蝕性影響。」對於維族人受到的各種不公平對待和歧視，加上發生維族人引發的暴力事件，伊力哈木也相當憤恨：

「維族人成了恐怖份子、小偷、流浪兒童的代號。因此，平時社會上對維吾爾族的形象都是扭曲的。」

伊力哈木對新疆的社會狀況相當悲觀，認為情形一天比一天更糟，「喀什老城面目全非，毛澤東塑像高高在上。喀什市的這座毛澤東塑像被官方媒體描述為『體現了喀什各族人民對毛主席的深情和崇敬』。但佔當地人口絕大多數的維吾爾人似乎並不這麼認為。」

高聲與中央唱反調的伊力哈木，從2010年以後被政府的監視就越來越密切，家人出入也遭到追蹤甚至恐嚇，「要是因為我替我的民族說話而我受到生命威脅，我就讓他們放馬過來。要是所有的警員、所有國保都這樣，這個國家沒有未來、我們維吾爾人也沒有未來。」伊力哈木表示。

儘管伊力哈木被海外多所知名大學校邀請擔任訪問學者，但都被禁止出境。2013年2月2日，伊力哈木和女兒菊爾（Jewher Ilham）原本計畫要共同飛往美國訪問，中途就被攔截，僅允許菊爾一人單獨出境——那天也是菊爾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

隔年2014，伊力哈木就被中共當局以「分裂國家」的罪名逮捕。烏魯木齊市公安局也同步指出，伊力哈木的網站「煽動民族仇恨，鼓吹新疆獨立」，而過去上課的影片也被指為散布危險思想，最終遭判處無期徒刑。

但伊力哈木真的是像中國政府所說的，是危險的恐怖份子嗎？從伊力哈木過去的公開主張和言論來看，其實比較算是為吾爾人中的溫和派，2009年伊力哈木接受外媒訪問時還曾經表示：「中國是維族人的祖國，維族的前途在中國。既然你選擇了你的前途在中國，那你就得維護這個國家的統一。」並且多次反對極端暴力的行動。

但儘管如此，在中國政府當局眼中，身為「維族的異議人士」毫無疑問就是恐怖份子。許多聲援伊力哈木的學人認為，這樣的嚴厲抓捕，目的其實是為了向社會大眾展示，中國當局不會寬容任何異議人士——包括溫和派在內。

透過國際人權組織、學術界的援救和呼籲奔走，仍未能成功讓伊力哈木恢復自由。在今年10月，歐洲議會用以紀念思想自由的最高人權獎「薩哈羅夫人權獎」（Sakharov Prize），正式提名了伊力哈木。而這個舉動也反射性地引起中國的強烈抗議，10月9日時外交部耿爽就氣呼呼批評：「這是西方國家打著人權自由的幌子，為一個支持極端暴恐活動的分裂分子漂白！」

今年12月18日，人權獎頒獎典禮如期在法國舉行。由於伊力哈木目前仍被關押、生死未卜，無法親自前來領獎，而由當初成功出境的女兒菊爾代領。「我最後一次聽到父親的消息是2017年，那是我父親最後一次獲准會見家人，也是我們家人最後一次見到他，我根本不知道他現在是否還活著。」菊爾在典禮上發表致詞：

「今天，許多在中國的維吾爾人沒有自由。在學校裡沒有、公共場合沒有、即便在自己的家中也沒有。我的父親，像很多維吾爾人一樣，被貼上暴力極端主義者的標籤，如同某種疾病需要治療、一種需要被清洗的思想。在這樣錯誤的標籤之下，中國政府將百萬、甚至可能更多的維族送到集中營。在裡面維吾爾人被迫放棄他們的宗教、語言和文化；在裡面，人們受到折磨，甚至有些人已經死亡。」

伊力哈木本人在被抓捕之前，對於自身處境已有所「覺悟」，在國際特赦組織宮步的錄音訪談裡，伊力哈木就說到了自己如何被當局監控的惡劣狀況。最後還說道自己也許哪天就被以某種理由而喪命：

「可能是某個案子，可能不是我的東西，他拿出來說是我的『聖戰資料』。說這個武器是我的、這個毒品是我的，也可能某天說我吸毒死了，也可能說某天我跳樓了，也可能說我撞車了。其實我意志很堅強，我不可能自殺，我不可能吸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