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雄獅,孤單的童年:邱吉爾的頑皮少年成長記
▌本文為《邱吉爾:與命運同行》(聯經,2023)書摘
倫道夫勛爵的政治事業和珍妮活躍的社交生活,意味他們陪伴兒子的時間相對短少。某次,倫道夫勛爵到布萊頓演講,卻懶得前往不到兩哩的霍夫(Hove)探望在學校的溫斯頓。一九三〇年代末,某次晚餐後,溫斯頓對自己的兒子說:
「今晚我們持續對話的時間,比我跟我父親在他一輩子裡說過的還長。」
珍妮在日記記錄一八八二年前面七個月和兒子相見十三次,例如「孩子過得不錯」或「去看孩子」。這段期間她也購物十一次、繪畫二十五次、與友人布蘭琪・奧齊耶夫人(Lady Blanche Hozier)午餐或午茶二十六次,和保守黨議員阿瑟・貝爾福(Arthur Balfour)午茶十次。
夜晚外出的頻率之高,以致她會特別提及,非常偶爾會有「太想睡覺而沒去任何派對」的時候;否則她就去打獵,週末時光都耗在鄉間宅邸的派對,或跟有名的情郎,棕髮的騎師貝・密德頓(Bay Middleton)隊長共進午茶、「大肆笑鬧」。
此外,和朋友共進午餐時,「幾乎都在胡鬧」,又或是彈琴、在「皇家咖啡」(Café Royal)用餐、打撞球、在聖詹姆斯宮吃飯、看莎拉・伯恩哈特(Sarah Bernhardt)和莉莉・蘭里(Lilly Langtry)演舞臺劇、「在床上躺到下午兩點」、打網球。大致而言,她的生活就是眾人簇擁的社交美人。
「去了索茲伯里(Salisbury)家的派對。」珍妮的日記典型的開頭,「然後去了科妮莉亞(Cornelia)的舞會。親王和公主在那裡,不是非常好玩。」七歲的「溫兒」難以讓她覺得非常好玩,而且身為維多利亞時代貴族與政治人物的妻子,儘管她的生活可能有點空虛,但是社交活動頻繁。某次,她和馬爾博羅公爵夫人康蘇薇若(Consuelo)「發送毛毯等物品給窮人」,而且兩天前才「購物一整個早上」。
溫兒要得到她的關注與情感,也就需要在長長的隊伍中等待。對於母親,溫斯頓寫了一段著名的描述,
「她像夜晚的星辰閃閃發亮。我愛她,但是距離遙遠。」
邱吉爾上過的學校都詳細記載他的頑皮事蹟,許多似乎源自想要得到關注的渴望,不像典型維多利亞時代的小孩,他決心要被看到、聽到。很少人會說自己不如實際聰明,但邱吉爾一九三〇年的自傳《我的早年生活》(My Early Life)便是如此描述,然而若要理解這件事情,不能從嚴格精確的歷史來看,必須檢視他將自己神話化這個生動的脈絡。
他稱自己是學業蠢才,但學校報告完全不然。一八八二年,邱吉爾在八歲生日前進入阿斯科特(Ascot)的聖喬治預備學校(St George's Preparatory School),該校記錄他的學業成績連續六個學期為班上前半,通常名列前三分之一。
邱吉爾在聖喬治時候老是挨打,但不是因為他的功課,他的歷史成績總是「佳」、「優等」、「極優」,而是因為校長H・W・斯尼德-金納斯利(H. W. Sneyd-Kinnersley)有性虐待傾向。一位校友曾經描述「他不知道自己是同性戀」,喜歡打小男孩的光屁股,打到流血。
表面上,邱吉爾每兩週就挨打的理由是行為不當,紀錄表示「非常頑皮」、「依然愛惹麻煩」、「壞透了」、「非常差勁」等。斯尼德-金納斯利在一八八四年四月寫了「無法相信他在任何地方會守規矩」,但下一句話是「他的能力很好」。
「學校流傳溫斯頓・邱吉爾可怕的傳說。」差不多同一時間也在聖喬治的作家莫里斯・巴靈(Maurice Baring)回憶,「他的頑皮事蹟似乎無人可及。他因為從備餐室拿糖而被鞭打,而且完全不悔過,還從門上拿下校長神聖的草帽踩個粉碎。他在學校停留的時間短暫,跟權威結下的仇恨卻是長遠。其他男孩似乎不同情他,他們的觀念相當傳統、自負。」(傳統又自負的同儕拒絕給予友善的支持,將是邱吉爾生命的寫照。)
這段往事距今已遠,難以判斷邱吉爾的不當行為是否應該受罰,或者更應責備的是斯尼德-金納斯利對孩童的傷害。但是不滿十歲的邱吉爾經常遭到毆打,甚至影響健康,父母於是將他帶離聖喬治,送到霍夫一所仁慈許多的學校,由兩姊妹經營,都叫湯森小姐。
在《我的早年生活》中,邱吉爾稱聖喬治為「聖詹姆斯」,也許是基於圓融,但更可能是因為,經過了半個世紀,他早已明智地將那個地方拋諸腦後。首先發現斯尼德-金納斯利鞭打痕跡的人,是邱吉爾五十二歲未婚的保母伊莉莎白・埃佛勒斯(Elizabeth Everest)。
「奶媽是我的知己。」邱吉爾後來回憶,「我對她傾訴了許多煩惱。」
一個尋找母親替代品的孩子暱稱保母為「吾姆」(Woom)和「吾姆妮」(Woomany),不用信奉佛洛伊德,聽了也會鼻酸。此時他真正的母親正在威爾斯親王的馬爾博羅宅邸圈(Marlborough House Set),散發美貌、活力及性感魅力。
除了保母外,也有其他母親的角色穿插:祖母經常讓他留宿布倫海姆宮;姑姑溫伯恩夫人(Lady Wimborne),也就是倫道夫勛爵的姊姊,學校放假時會在伯恩茅斯(Bournemouth)接待他,但和他最親的女人還是埃佛勒斯女士。兩人分開時,她會寫信給「我親愛的溫兒」,署名「愛你的吾姆,致上許多愛與吻」。
當邱吉爾家突然辭退她,邱吉爾十九歲,傑克十三歲,這讓他的心情很差。不久後她罹患腹膜炎,他幫她支付照護費用,而且在埃佛勒斯女士六十二歲臨終前,他也趕到她的病榻前。「她畢生為人服務,純潔慈祥,信仰虔誠。」後來他寫到過世的事,「她毫不畏懼,而且似乎不擔心。她是我那二十年來最親愛與親密的朋友。」後來他也持續支付墓地的維護費用,直到自己過世。這輩子的好友都先他一步離世,但幾乎沒有人比埃佛勒斯女士與他更親近。
除了屁股的傷痕外,邱吉爾還從聖喬治帶走圖像與聲音的記憶,也許將他不太理解的事情牢牢記著,可以避免挨打。他在自傳中表示,因為他搞不清楚拉丁文的第一變格,「我能做的,就是記起來。」記憶散文和詩句的能力一輩子都會跟著他,而且直到他老了,還是會讓同一時代的人驚豔。許多場合都可見他信手拈來半個世紀前背的詩歌、演講。
他內心的耳朵決定留存的材料無奇不有,包括莎士比亞漫長的獨白,也包括許多藝人在歌廳秀表演的曲目,例如瑪麗・洛伊德(Marie Lloyd)、喬治・羅比(George Robey)、「小提曲」(Little Tich)、喬治・其爾根(George Chirgwin,「白眼黑人」〔White-Eyed Kaffir〕)。
在霍夫,邱吉爾如饑似渴地閱讀,尤其是英雄的史詩故事,往往關於帝國與冒險,例如《金銀島》(Treasure Island)、《所羅門王的寶藏》(Kind Solomon's Mines)、G・A・亨第(G. A. Henty)的著作。一八八五年,他的古典學名列第一、法文第三、英文第四,再次不符後來他所言自己功課欠佳,但他在全校的操行成績,若不是幾乎墊底,就是直接墊底。
愛遲到將會成為一輩子的習慣;即使當上首相,舉凡內閣會議、覲見君主、議會辯論,也老是遲到或在幾分鐘前趕到。如同他惱火的妻子會說:「溫斯頓總會製造讓火車開走的風險。」
邱吉爾從小就知道父親是名人,並且會向父親索取簽名賣給同學。某次他被帶去布萊頓觀賞默劇,飾演倫道夫勛爵的演員被觀眾報以噓聲,他大哭,憤而轉向後面的人大吼道:「閉嘴,你這個塌鼻子的激進分子!」
一八八三年夏天,邱吉爾八歲,父親帶他去巴黎。兩人一起開車經過協和廣場時,邱吉爾發現其中一座紀念碑覆蓋著黑色薄布,他問父親何以如此。「這些是法國各省的紀念碑,」倫道夫勛爵回答,但是「亞爾薩斯(Alsace)和洛林(Lorraine)兩個省分在上次戰爭被德國奪走(即一八七〇年至一八七一年普法戰爭)。法國人很不高興,希望某天可以收復。」邱吉爾記得,「內心認真想著『我希望他們會收復』。」
這是他初次見識後來他所謂「條頓人和高盧人的世仇」。他對法國的喜愛,在一九一九年《凡爾賽和約》(Versailles Treaty)法國收復亞爾薩斯和洛林後,依然長久存在。
作者:安德魯.羅伯茨(Andrew Roberts)
譯者:胡訢諄
出版社:聯經
出版日期:2023/10/5
內容簡介:溫斯頓.邱吉爾,我們這時代最偉大、也最豐富多彩的政治領袖。《邱吉爾:與命運同行》是當代最傑出的邱吉爾傳記,知名歷史學者安德魯.羅伯茨透過全新公開史料,完整深入地描繪邱吉爾熱情、機智而自負的形象,也勾勒出他獨特、矛盾又複雜的性格。在羅伯茨筆下,邱吉爾才華洋溢、情感豐沛,幽默卻又愛哭。他出身望族,卻有著自私冷淡的父母;從小接受一流的軍事教育,讓他獲得拯救帝國的雄心。長大後的邱吉爾,縱橫戰場與政界,不時展現迷人的特質,卻也時常惹人厭惡;他既無私又自私,個人弱點顯而易見,卻也因此擁有號召眾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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