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阿肯色州滅門血案：處決兇手的倉促正義？聯邦死刑的司法爭辯

2020/07/18 轉角說

主持人／編輯七號、八號

「死刑，是殘忍事件與痛苦記憶的終點？」美國聯邦政府在14日上午8點，執行了2003年以來首次的聯邦死刑。執行對象是在1996年於阿肯色州犯下滅門血案的兇手之一——47歲的丹尼爾・李（Daniel Lewis Lee）。但是，在執行前後的司法程序卻遭受到過於倉促的質疑：從原定執行的13日下午，到聯邦地區法院以「相關死刑方案存在爭議」為由提出暫緩，而後又再被最高法院大法官以5比4的票數撤銷暫緩決定，在短短不到一天內，完成了整個死刑流程。崇尚白人至上主義的丹尼爾・李究竟犯下了多嚴重的罪行？判刑過程存在哪些爭議？被害者家屬對於死刑定罪又是如何反應？

犯案當時，丹尼爾・李以及同夥共五位白人至上組織的成員，為實踐其純種白人的建國理念，假扮成警察進入合法槍販、猶太裔的穆勒（William Mueller）家中。在搜刮屋內的槍枝、彈藥與現金後，虐待殺害了穆勒一家三口，其中包含了穆勒年僅8歲的女兒莎拉。雖然因內部紛爭，導致丹尼爾・李與同夥於1997年中陸續落網，但之後法院的死刑判決卻引發司法與輿論各方長期的爭辯。

作為被主謀 Kehoe 招募進白人至上組織、在案件過程中擔任聽令行事角色的丹尼爾・李，雖犯下殘忍罪行，但其辯護律師主張丹尼爾・李具有受虐的童年經歷、以至於創傷無法有準確的判斷能力；再加上主謀 Chevie Kehoe 獲判無期徒刑的背景下，司法界、媒體輿論，甚至被害家屬都對丹尼爾・李的死刑定罪有所疑義。

自丹尼爾・李死刑定罪以來，穆勒妻子的母親彼得森（Earlene Peterson）要求判處無期徒刑的主張，也掀起了美國國內對於死刑是否有執行必要，以及為何其判刑相較主謀來得更重的質疑。再度重啟的聯邦死刑，在處決犯人之後，美國社會仍留下許多難解的人權與司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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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磅廣播" target="_blank" style="color: #cccccc; text-decoration: none;">轉角國際．重磅廣播 · 重磅廣播 – 181．美國阿肯色州滅門血案：處決兇手的倉促正義？聯邦死刑的司法爭辯

▌案發當時...

1996年1月11日，美國阿肯色州發生了一起滅門血案。丹尼爾・李以及同夥的 Kehoe 父子檔等共五位白人至上組織的成員，假扮成警察臨檢進入穆勒一家——合法槍商穆勒、妻子南西以及8歲的女兒莎拉——的房屋內，制伏殺害一家三口後，帶著穆勒的槍枝以及5萬美元（約台幣147萬元）離去，作為實踐他們建立純種白人國家的計劃之一。

事實上，丹尼爾・李是在1995年受到 Kehoe 父子檔的招募，才加入了名為「亞利安人民共和國」（Aryan People's Republic，簡稱APR）的反政府白人至上主義組織。Kehoe 父子檔是由父親 Kirby Kehoe，哥哥 Chevie 以及弟弟 Cheyne 所組成，自其家族組織APR成立以後，陸續透過涉嫌謀殺、綁架以及槍枝犯罪等行動，壯大組織並試圖推翻美國政府。

在認同白人至上精神的丹尼爾・李加入的同時，Kehoe 父子檔也展開了鎖定穆勒一家的攻擊計劃，不僅在1995年初搶劫穆勒，更因覬覦其家中大量的武器、彈藥以及現金，一行人便於隔年離開居住地華盛頓州，動身前往阿肯色，犯下驚動美國社會的殘忍罪行。

在殺害穆勒一家前，丹尼爾・李一行人先詢問確認了槍枝以及家中值錢物品的位置，而後用電擊棒讓被害人失去意識，並以塑膠袋套住三人頭部，透過膠帶密封的方式，使之窒息死亡。最後，再將穆勒一家的屍體與石塊綑綁後，投入水中棄屍。直到約半年後，屍身才在阿肯色州的達達尼爾湖（Lake Dardanelle）被尋獲。

丹尼爾・李以及同夥的 Kehoe 父子檔等共五位白人至上組織的成員，假扮成警察臨... — 丹尼爾・李以及同夥的 Kehoe 父子檔等共五位白人至上組織的成員，假扮成警察臨檢進入穆勒一家——合法槍商穆勒、妻子南西以及8歲的女兒莎拉——的房屋內，制伏殺害一家三口。圖為穆勒與其妻子南西之合照。圖／截自Equal Justice Initiative

▌死刑定罪

1997年仍逍遙法外的 Kehoe 兄弟，因在道路上被警方認為駕駛過程有異狀而遭到攔查，隨後便與警方爆發衝突。當時雖然兄弟倆驚險脫逃，但因雙方交火場面激烈，而廣為媒體報導、放送槍戰畫面。不僅自此成為受到關注的通緝犯，另一方面由於作為合法槍販的穆勒，在遇害前已將部分槍枝登記「聯邦武器執照」（Federal Firearms License）以預防被劫盜時可供追蹤。在 Kehoe 一行人幾次槍枝交易後，便被警方鎖定為穆勒滅門血案的重要嫌疑人。

隨後，整起事件的關鍵轉折點出現。Kehoe 兄弟雖然於猶他州會合，並開始在當地牧場工作，但卻因發生口角摩擦，弟弟 Cheyne 在1997年中便至警局投案，且供出了哥哥的所在地，犯下殘忍罪行的眾人才自此遭到逮捕。

經過一番調查與搜索，在1999年聯邦法院的審判中，身為主謀的哥哥 Chevie 遭判無期徒刑，而弟弟因為轉為汙點證人，僅被判24年；然而，被招募至組織當中的丹尼爾．李卻獲死刑定罪，自此被關押在印第安納州的監獄中度過20多年。雖然期間曾有過多次死刑執行上的司法爭辯，但直到2020年7月，事情方進入了快速且複雜的進展。

1999年，步出聯邦法院的丹尼爾・李以及主謀 Chevie Kehoe。圖／美... — 1999年，步出聯邦法院的丹尼爾・李以及主謀 Chevie Kehoe。圖／美聯社

原定於2020年7月13日下午要執行丹尼爾．李的死刑，除了聯邦地區法院法官在當天上午，以「相關死刑案件具司法爭議」為由，要求司法部推遲包含丹尼爾．李在內四位死刑犯的處決以外，被害家屬也因病毒大流行的考量，要求重新安排執行日期。

不過種種要求仍經司法部上訴後，遭到聯邦上訴法院回絕，並再藉最高法院大法官以5比4的票數，通過死刑決議，並極為倉促地在31分鐘後執行。但是，丹尼爾．李在被行刑前，依然堅稱自己是無辜、未犯下殺人罪刑，並在其遺言中說道：

我沒有做這件事，在我一生當中曾犯下許多錯誤，但是，我不是殺人犯。你們正在殺害一個無辜的人。

隨後在7月14日上午，丹尼爾．李被注射毒針戊巴比妥，這次的死刑執行，也成為自2003年來的聯邦處決首例。

▌各方拉扯的處決

「今天，在執行了犯下恐怖罪行的李的死刑後，『正義』終於獲得伸張。」美國司法部長巴爾（William Barr）如此表示。然而，所謂的「正義」在整起案件中，從定罪到執行一直飽受司法甚至受害家屬的爭論質疑。

1973年出生的丹尼爾・李，根據其辯護律師的說法，曾在童年時期遭受虐待，創傷使其無法有準確的判斷能力；且雖然在脖子上刺有納粹黨衛軍的標誌，象徵其支持白人至上主義的態度，但是李在整起滅門血案中，僅是擔任聽命行事的角色。因此針對檢察官求處死刑的論點，在主謀 Chevie 被判處無期徒刑的狀態下，丹尼爾・李的律師以及部分被害家屬都對於李的死刑判定感到質疑。

但是，檢察官也就其提出死刑的立場說明原因：根據調查，李在犯罪行動中——從潛伏、選擇詢問防衛心較低的穆勒女兒家中財產位置等——是經深思熟慮的縝密計畫，且其親手殺害一家三口，尤其是年僅八歲的莎拉的行徑，檢察官認定在「未來危險性」的考量下，有需執行死刑之必要。

在整個司法爭議當中，穆勒妻子南西的母親彼得森（Earlene Peterson）其要求判處丹尼爾・李無期徒刑的主張，十分受到媒體與輿論的關注。

「沒錯，丹尼爾・李確實摧毀了我的人生，但是我並不認為取走他的性命能為我的人生帶來任何改變。」彼得森在2019年一部有關司法公正的短片中表示，「事實上，這有點弄髒了她（南西）的名字，我們並不想要得到這樣的結果。」彼得森與其他家屬的表態不僅激起了美國國內對於死刑執行的爭辯，同時，死刑所需注射的毒針戊巴比妥，長期以來也一直飽受人權的辯論。

「在法庭上呈現的科學證據一面倒地指出，若根據2019年的配方執行死刑，非常可能對提出告訴的死囚造成極大痛苦與不必要的折磨。」華盛頓聯邦地區法院法官庫特莰（Tanya Chutkan）在2019年首次推遲的丹尼爾．李的死刑執行中，表達了對戊巴比妥的疑義。

儘管最高法院在當天即駁回了庫特莰提出的死刑禁令，但該次死刑獲聯邦上訴法院撤除，並於後續進入討論。直到今年4月，哥倫比亞特區聯邦巡迴上訴法院裁定，撤銷庫特莰提出的聯邦死刑執行禁令後，才將丹尼爾．李的死刑日期原定於7月13日執行。

丹尼爾．李死後，穆勒一家的滅門血案看似畫下句點，然而，美國國內的死刑爭論尚未結束。雖然聯邦與各州的死刑是根據各自的法律判定，並無直接關係，但經過17年後再次重啟的聯邦死刑，是否會連動影響各州判決與執行？在死刑的判定過程，是否該考量被害者家屬的意見？執行死刑後，會否讓事件再度受到關注、對被喚起記憶的家屬造成二度精神傷害？種種爭議仍在死刑執行後，於美國社會留下許多難解的傷痛與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