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教宗?歐、美、中「過與不及」的干預,與良十四世當選的政治意義
文/李政豪、李貝欣
2025年5月8日,來自美國的良十四世成為新任教宗。雖然教宗選舉是閉門會議,但從過去到現在,西方強權都試圖影響選舉過程,期望領導世界天主教會的領袖是屬意自己的人選。本文將會從歐洲的競角、川普的蠻橫以及中國的輕視如何促成這次人選的誕生來介紹。
▌中世紀爭霸戰
在中世紀時期,宗教與王權交織,世俗勢力往往介入教宗選舉。從羅馬皇帝到地方封建主,各方均嘗試通過種種方式左右選舉結果。如人選產出需得到皇帝事前的「同意」,或是強迫樞機人選按其旨意投票,甚至罷黜或強行指定教宗。
羅馬教會也多次對世俗力量回擊。1059年,尼古拉二世在拉特朗會議頒布《因主之名》(In nomine Domini)詔令,規定唯有樞機主教可選舉教宗,世俗君權不再直接參與。皇帝僅享有接受或拒絕結果的「告知與同意」權。再後來,以額我略七世為代表的教會改革打破了君權的干預,並在1122年的《沃爾姆斯協約》(Concordat of Worms)結束叙任權爭端後,確立了教宗任命回歸教會內部。
儘管教會做出種種防衛性對策,歐洲各國君主依舊嘗試施加影響力。例如在13至16世紀,法國、西班牙和哈布斯堡王朝常在樞機團推派親信來參選教宗位置。直到1903年奧地利皇帝弗朗茨・約瑟(Franz Joseph I)更對樞機拉姆波拉(Mariano Rampolla)使用「排除權」 (jus exclusivae,又稱否決權),嘗試阻擋其當選,才導致新教宗庇護十世明令禁止各國世俗勢力干涉選舉的行為。
▌歐洲領袖各懷鬼胎
在當代,雖然教宗選舉制度在封閉的內部會議進行,但世界各國領袖仍藉外交與教內關係,從未放棄影響新教宗的產生。
法國作為天主教大國,總統府曾多次接待教廷官員。在方濟各葬禮期間,總統馬克宏還應邀與四位法國樞機主教聚餐,名義上是討論歐洲教會議題。更重要的是,總統本人與聖艾智德運動(Sant’Egidio)創辦人里卡迪(Andrea Riccardi)會面並共進晚餐,這被解讀為施加影響的象徵。政治分析人士指出,馬克宏因國內政治壓力而看重左派教宗人選,他有意爭取「進步的法國樞機」領導世界天主教,以此拉攏國內中間選民。
聖艾智德運動(Community of Sant’Egidio)自1968年於羅馬成立以來,致力於窮人關懷、難民援助與跨宗教對話,成為享譽國際的平信徒社群。方濟各教宗在2013年4月上任後,同一月份便接見了里卡迪及該組織另一位創辦人因帕里亞佐(Marco Impagliazzo)。
教宗亦多次與聖艾智德運動共同攜手合作,如2017年共同開設「教宗洗衣房」展現關懷邊緣者,服務羅馬無家者。以及在2021年10月7日,方濟各參與由聖艾智德運動舉辦的「和平祈禱」集會,教宗在會上呼籲教徒們抗拒「基本主義的誘惑」。
在國家外交事務上,方濟各更任命同樣與該運動淵源深厚的祖皮樞機(Cardinal Matteo Zuppi)為俄烏和平特使。可見,他們在國際主義立場與教宗方濟各非常接近,而現在這個組織的代表正是祖皮樞機,他被視為傾向方濟各路線的新教宗熱門候選人之一。
與法國立場對立的則是義大利,義大利政府與執政者依然高度關注教廷動向。畢竟,義大利是歷史上教宗產量最多的國家(266位教宗中有213位是義大利人),當地輿論對新教宗格外關注。現任義大利總理梅洛尼(Giorgia Meloni)屬於保守派,雖然她已要求執政黨議員對教宗選舉保持沈默,但屬於執政聯盟旗下的媒體,卻熱烈支持擁有傳統宗教觀點、強調家庭與民族價值的候選人,並抨擊不符合其理念的其他人選。
匈牙利方面,執政者較為明確地介入教廷事務。總理奧班(Orbán Viktor)長期推崇保守天主教價值,他極力推舉布達佩斯總主教彼得・艾多(Péter Erdő)成為教宗。艾多以擁護奧班的反移民政策聞名,與教宗方濟各立場相異。奧班大力資助匈牙利天主教會的教育與建設,甚至有傳希望「把本國出身的英雄帶上彼得聖座」。據外媒透露,艾多在本屆秘密會議的首輪投票中獲得第一高票。
▌川普與方濟各的對立
比起歐洲玩家們,外界對於中美兩強在教宗選舉的角色更為重視。如果說川普的態度十分積極,那中國方面確實算是消極,可以說對新教宗人選沒有太多執念。但也就是這樣微妙的態度,多少促成了良十四世的當選。
首先,我們來看川普的爭議行徑。川普在4月26日的方濟各葬禮上身著午夜藍西裝、搭配藏青色領帶,跟在場其他政要的黑色正裝形成鮮明對比,引發對著裝禮儀的討論。而且,川普在葬禮結束後匆匆離場,未出席下葬儀式,其早退行為也被視為對逝者及教會禮儀的不尊重。
後來,川普更於5月4日在Truth Social發布自己身著教宗服飾的AI合成圖,紐約州天主教會議及多位主教公開譴責並要求道歉。伊利諾州主教帕普洛奇(Thomas John Paprocki)稱該行為「深具冒犯性」,並表示「川普應向天主教徒和所有善良之人道歉」。
實際上,川普本人並非一開始就對方濟各展露不敬,甚至可以說,他其實想要與教宗保持良好關係。在川普首次當選美國總統不久後,即2017年5月,他便帶著全家在梵蒂岡與方濟各教宗會面,會後其子女等合影留念,場面令人窩心。
真正讓川普與教宗交惡的原因,更多是國際政治立場的不同。2016年方濟各在墨西哥訪問時譴責美國築牆政策,「只想築牆而不築橋的人不是基督徒」。川普則迅速回應「沒有人,尤其是宗教領袖,有權質疑別人的信仰」。
川普和教宗的對立,也在美國天主教內部造成政治分歧。據統計56%的美國天主教選民曾投票支持川普,這形成一個有趣的現象,美國天主教徒在宗教上對教宗效忠,但在政治上卻願意追隨川普。
在美國,諸如納帕研修院(Napa Institute)、索非亞研究院(Sophia Institute)等右翼教會智庫活躍,它們資助的媒體和組織(如天主教電視網EWTN、批評方濟各的網站OnePeterFive)密集攻擊教宗方濟各的開明改革路線。這些保守派資源充足,甚至組成「紅帽報告」(Red Hat Report),以類似政治競選的手法蒐集各樞機主教的資料並予以評分,並專門抹黑教宗及其支持者。
▌川普的心頭好
川普一直努力地影響羅馬教會的運作。在2024年11月勝選後的隔月,川普就在其社群平台上宣佈,提名CatholicVote領導人布爾奇(Brian Burch)為美國駐梵蒂岡大使。 美國耶穌會雜誌指出,CatholicVote是「挺川普的右翼組織」,支持川普並動員天主教徒參與政治。
美國參議院外交委員會舉行聽證會,質詢布爾奇的提名案。在聽證會上,布爾奇強調自己若就任,他會利用美梵關係來支持維護宗教自由和人權的議程。特別針對中梵主教任命協議問題,布爾奇明確表示,梵蒂岡不應向任何政府讓步。
川普與其盟友試圖讓下一任教宗更貼近右翼意識形態,他們提名傾向傳統拉丁彌撒的紅衣主教,並樂見聖艾智德運動的祖皮出局。其中兩位最為顯著,一位是雷蒙德・里奧・伯克(Raymond Leo Burke),他是威斯康辛州出身的主教。本篤十六世於2010年冊封他為樞機,2014至2023年間又出任主教騎士團(Sovereign Military Order of Malta)的牧首(Patron)。
伯克以堅定捍衛傳統拉丁彌撒與教義立場聞名,是美國保守派天主教「傳統主義者」的代表人物,並與川普及其盟友政治勢力關係密切。
另一位則是蒂莫西・多蘭樞機(Timothy Dolan)。就在4月29日,當川普離開白宮時,面對記者提問「誰是你支持的新教宗?」,他半開玩笑地表示「我沒有特別偏好的樞機,但紐約有一位非常出色的紅衣主教,我們就拭目以待吧(we’ll see what happens)」,意指紐約總主教多蘭樞機可能是他心目中的人選。多蘭樞機以其保守立場著稱,不管在2017以及2025年的就職典禮上擔任司禮主教,長期反對墮胎並代表美國共和黨保守派天主教選民利益。
我們認為,正是川普這種張揚甚至無禮的做法,反而讓樞機內部更加企圖抵抗川普所代表的意識形態,較為開明的樞機因此團結集中選票,投給在國際立場上能延續前教宗路線的人選。《Politico》提到,樞機們有意選出良十四世,部分原因即是他在移民、人權等議題上立場與川普對立,能為教廷提供不同於其「孤立主義」色彩的聲音,但同時又出身美國,能在兩者間提供更多調和的可能性。
▌中國的冷漠
中國作為國際另一強權玩家,似乎沒有對任何人選有公開拉票的行為,彷彿干涉不多。但事實可能恰恰相反,反而是中國的其他作為,讓最有可能的教宗人選被刷下來了。
中國對方濟各教宗禮遇的缺席,透露出共產黨政府的冷淡態度。中國外交部直到方濟各逝世翌日才以書面形式發表哀悼聲明,而且外交部發言人是在被現場媒體詢問後,才表示「中方對方濟各教宗去世表示哀悼。近年來,中國和梵蒂岡保持建設性接觸,開展了有益的交往。中方願與梵方共同努力,推動中梵關係持續改善。」中國的種種態度看不出對於教宗本人的追思與敬意,這種在重要時刻的「政治冷對」,明顯違反了外交禮遇常規。
而在葬禮上,中國也沒有派遣任何代表團出席。法籍神學家陳立邦(Michel Chambon)批評,中國此舉形同「打了躺在棺材的方濟各一巴掌」。據聞,中國事先要求梵蒂岡拒絕台灣代表團參加葬禮,但遭教廷拒絕之後中方便全面抵制。
陳立邦認為,中國冷淡態度意味著北京並不真正尊重教宗「為全人類謀福」的角色。他坦言,中國缺席教宗葬禮的最後時刻,實際上背棄了方濟各這位國際上的忠誠夥伴,世界各國政府和天主教信徒也會對中國的誠信產生深刻的質疑。
此外,中國在新教宗產生前自行安排主教任命的做法,也被視為對梵蒂岡主權的藐視。據報導,中國教廷於「教宗空窗期」舉行了兩場主教選舉:分別為上海和河南選出新任主教,然後將結果提交梵蒂岡「待核準或否決」。然而,就是中國這一態度,直接折損了親中派樞機的權威。秘密會議期間,保守派藉此機會撻伐《中梵協議》及梵蒂岡的對中外交路線。當年促成協議的正是梵蒂岡國務卿帕洛林(Pietro Parolin)。
帕洛林一度被認為是最有可能繼承教宗寶座的樞機之一。外媒認為,他身為溫文儒雅的資深外交官,在全球教會有廣泛人脈,有望承襲方濟各的路線並維持教會穩定。但在樞機會議投票中,他的選情突然變得不樂觀,而大家相信這跟他在中國立場有關。
從正面意義來看,歐美國家屬意的教宗人選最後都沒有成功獲選,川普是太過積極造成教會反彈,而中國的神操作則讓樞機們淘汰掉最親中的人選,顯示出相較於與過往歷史,羅馬教會擁有更多的獨立性,並且仍然重視對話與「搭橋」的重要性,拒絕被視為俗世政治權柄的依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