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億國民總親戚？日本「真子公主結婚」的破壞風波

2021/10/14 轉角說

圖為2017年9月3日宣布婚訊的真子公主（右）與小室圭（左），但自此之後一連串的... — 圖為2017年9月3日宣布婚訊的真子公主（右）與小室圭（左），但自此之後一連串的負面消息轟炸，卻給人一種不被日本社會祝福的難過感。圖／美聯社

「皇室公主要結婚，日本社會卻集體『公婆化』？」日本皇室睽違已久的「真子＆小室」結婚，歷經將近4年的醜聞風波之後，終於底定在今年10月26日完成終身大事，真子公主與小室圭步入婚姻。皇族嫁娶本是喜事一樁，但未料平民身分的小室圭，接連爆出家族金錢糾紛，導致本來應該在2018年就該完成的婚事，不斷延期到今年才塵埃落定。

▌前情提要：〈皇女結婚法則：日本版王冠...真子公主與「1億元婚姻風暴」〉

這起皇室的婚姻風暴至今餘波未平，小室圭始終未能針對自己母親金錢糾紛一案有清楚圓滿的對外解釋，事件更從借貸問題擴大到涉嫌詐欺、不正當領取補助金等疑雲。面對公關危機卻束手無策的小室，招致「軟爛渣男」的惡名，真子更因為輿論爭議造成身心嚴重折磨，罹患「複雜性PTSD」。

對比當初宣告婚約時社會一片祝賀喜慶的氛圍，如今演變成人人指責、全國嚴苛檢視婚姻對象的「全民公婆化」狀態，還有民眾以守護皇室與真子的名義上街抗議反對婚事，過分追逐的媒體和輿論目光，因而被諷刺為「一億總親戚」。

然而在八卦渲染的背後，真子的婚姻確實對皇室而言有重要的意義，更直接牽涉了嚴肅的脫離皇籍和皇族繼承問題。想追求幸福的個人、一場身不由己的婚期，作為日本最特殊的「皇族」之存在、背負著一國的期待——真子結婚到底面臨哪些問題？

1992年宮內廳公布的「天皇全家福」，作為明仁天皇「大孫女」的真子（地上爬者），... — 1992年宮內廳公布的「天皇全家福」，作為明仁天皇「大孫女」的真子（地上爬者），當時才剛滿1歲。圖從左至右分別是：清子公主（明仁的女兒，目前嫁入黑田家，已除皇籍）、美智子皇后、明仁天皇、當時的德仁太子、秋篠宮文仁親王與文仁親王妃紀子（真子的父母）。圖／歐新社

▌真子結婚的「全民公婆化」？

真子公主的婚事最早在2017年確定，將與大學時代的同學——小室圭——共結連理，原先預定在2018年11月4日結婚，沒想到小室家卻接連爆出金錢糾紛，但醜聞事件的主角並非小室圭本人，而是他的母親佳代。除了牽涉與前未婚夫之間的借貸問題，又被挖出詐欺、不實領取補助金等疑雲，風波不斷讓準備迎娶公主的小室家顏面無光，皇室方面的處境更是尷尬，雙方婚事就在社會輿論的疑惑之中，宣布推遲到2020年再議。

本來是日本告別平成之前的皇室大喜，就這樣延後到了令和年都還沒有圓滿結果。小室家的問題一直到2021年都還是「剪不斷理還亂」，包括宮內廳長官西村泰彥、與皇室關係親近的官僚都相繼表示，小室家應該針對議題好好應對說明，言下之意是表達對小室的不滿。

小室圭本人化解不了危機、又對爭議解釋含糊不清的表現，讓皇室頗感無奈，見獵心喜的八卦媒體更加肆無忌憚，猛攻真子與小室的婚事。輿論的砲火集中在小室圭和他的母親佳代身上，主流大報的報導方式多半僅只有交代「金錢糾紛毫無進展」，但相對於此的八卦雜誌和週刊，極盡挖苦小室一家的醜聞，質疑人格和品性，甚至認為真子不該執意結婚。

大學時代的小室圭，當時小室參加湘南江之島的觀光大使選拔，最後脫穎而出得到「海之王... — 大學時代的小室圭，當時小室參加湘南江之島的觀光大使選拔，最後脫穎而出得到「海之王子」的優選封號。這段往事在2017年宣告與真子的婚姻後，成為媒體大力褒揚的事蹟，讚許小室的人格特質真的「有如王子一般」。圖／Twitter

而就在婚事敲定在2021年舉行後，有自稱「皇室系YouTuber」的民眾號召上街抗議，在10月10日於東京銀座街頭，將近百人到場響應。抗議隊伍高舉著「結婚反對」的旗幟遊街，主張「真子應該另覓合適的新郎」，主辦的這位YouTuber「京」還聲稱：

「一切都是為了真子好、替皇室著想才會這麼做。」

一廂情願的說法，儘管抗議皇室婚姻仍屬國內少數的行為，但異常高調的舉動，也引起不少新聞關注。在網路社群上，對於兩人婚姻的指指點點、合不合適的議論時有所聞，許多焦點也集中在小室圭身上，像是赴美進修工作之後的小室留了馬尾長髮，今年就被電視媒體和八卦雜誌大作文章，強化了輿論對他的反感，質疑這樣的形象「是不是過於輕浮？」彷彿在替自己家的女兒選夫婿一樣，從頭到腳都被放大檢視。

對於一般民眾的直接感受而言，「稅金」可能是影響對皇室觀感的因素之一。皇室的經費是由國家稅收撥款，但在皇室特權之下，國民無法監督皇室經費的使用，婚禮儀式的舉行，其實也是來自於稅金而來的挹注。然而這種「全體國民都變成親家」的現象，Twitter上已經開始有人不耐，出現了反諷亂象的名詞「一億總親戚」、「一億總公婆」、「一億總皇族」，譏諷那些明明不關己事，卻又異常關切的人們：

「這是國民『一億總親戚』嗎？還是說『一億總公公婆婆化』呢？到底他們兩人結婚，關大家什麼事？」

10月10日的東京抗議真子內親王嫁給小室圭大遊行，「「一切都是為了真子好、替皇室... — 10月10日的東京抗議真子內親王嫁給小室圭大遊行，「「一切都是為了真子好、替皇室著想才會這麼做。」圖／YouTube京

「像是赴美進修工作之後的小室留了馬尾長髮，今年就被電視媒體和八卦雜誌大作文章，強... — 「像是赴美進修工作之後的小室留了馬尾長髮，今年就被電視媒體和八卦雜誌大作文章，強化了輿論對他的反感，質疑這樣的形象『是不是過於輕浮？』彷彿在替自己家的女兒選夫婿一樣，從頭到腳都被放大檢視。」圖／路透社

2018年絢子公主（已故的高圓宮憲仁親王——明仁上皇的堂弟——之女）與守谷慧結婚... — 2018年絢子公主（已故的高圓宮憲仁親王——明仁上皇的堂弟——之女）與守谷慧結婚時，就沒有被日本媒體轟炸批判，社會世論也都是大方祝福。這樣的差別針對，也讓同期宣布婚訊的真子內親王感到極大的壓力。圖／美聯社

包括《讀賣新聞》、《朝日新聞》等主流大報，已有不少專文指出輿論「過分操心」的問題，而且對真子婚姻的關切熱度對比先前都來得高，其中一個原因為這是繼2005年清子（明仁天皇的長女，德仁天皇與秋篠宮的妹妹）結婚之後，睽違已久又有內親王層級的婚事，雖然這也是媒體爭相報導的盛事，不過當時網路社群媒體還不像現在發達。近期則有2018年的高圓宮絢子出嫁，絢子只比真子年長一歲，但或許因為不是屬於內親王級別，除了結婚當日的喜訊報導之外，曝光與關注熱度相對少了許多。

民眾聲稱的「替皇室著想」有道理嗎？在一億總親戚的行為背後，牽動的是皇族成員結構與繼承問題。

目前日本皇室成員共有18人，包括現任天皇德仁、已退位的上皇明仁，以及秋篠宮在內的皇族成員16人。然而這18人之中男性只有5人，唯一有「生育可能」的只有現年15歲的悠仁親王，在當前堅持「皇統男系繼承」的規範下，將來其他女性皇族都出嫁脫離皇籍之後，就會發生宮中男丁只剩悠仁的處境，不僅會讓天皇的公務極為吃重（最年輕的悠仁親王，與第二年輕的爸爸秋篠宮也相差了40歲）。萬一後嗣斷絕，更直接牽涉到繼位的風險，動搖皇室存在的根本結構。

悠關皇室存續的難題，雖然早在德仁與雅子妃結婚時就有相關議論，但一直要到明仁天皇宣告退位、以及真子的婚事公開之後，輿論關注的危機感才又更為強烈。

不過全日本是否真的那麼嚴重關切這些問題？就《讀賣》或《每日新聞》不同政治光譜的媒體民調來看，其實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多人關心，將近6成民眾抱持樂觀其成的態度、或是沒有太多意見。但在媒體炒作議題、極右擁戴皇室的少數言論下，形塑出了一種「世論」，也逼得皇室不得不被動應對。

2017年時任在位的明仁天皇，接受國民慶賀他的84歲生日。目前日本皇室成員共有1... — 2017年時任在位的明仁天皇，接受國民慶賀他的84歲生日。目前日本皇室成員共有18人，然而這18人之中男性只有5人，而悠仁則是當前最晚輩的「唯一男性」——假設目前的未婚女性成員都結婚並比照限制「除皇籍」的話，未來日本王室也可能出現「只剩悠仁一人」的最極端狀態。圖／歐新社

不過全日本是否真的那麼嚴重關切這些問題？媒體民調來看，其實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多人關... — 不過全日本是否真的那麼嚴重關切這些問題？媒體民調來看，其實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多人關心。但在媒體炒作議題、極右擁戴皇室的少數言論下，形塑出了一種「世論」，也逼得皇室不得不被動應對。圖／歐新社

▌真子的婚事為何「重要」？

有鑑於女性皇族婚後將會脫離皇籍，在真子宣告訂婚的2017年時，日本政府和皇室就有考慮一種可能：

「為避免皇族成員的減少，讓真子可以婚後不脫離皇籍、繼續留在皇室，也就是創設『女性宮家』。」

倘若如此，就必須要修改現行的《皇室典範》規章，而就這一點來說，日本國內的保守派勢力恐怕難以接受。真子能不能保留皇籍？目前還看不到政策面上能有具體進展，但出嫁之後有沒有機會恢復皇籍，或許還有議論空間。

假設女性宮家的設立成真，或是擴大皇女制度，真子和佳子兩位內親王不必脫離皇籍、繼續留在宮中，那麼在德仁天皇的女兒愛子無法繼位天皇、或皇室不承認女系天皇（愛子所生的下一代繼位）情況下，秋篠宮一系就會成為皇宮中最有力的家族，也鞏固了將來悠仁繼位天皇後的皇室血親結構。這樣的想像構圖，多少牽涉了過去多年來有關德仁和秋篠宮兄弟之間的正統繼承問題，真子的婚姻也就成了延續皇族風波、針對秋篠宮而來的八卦談資。

真子的婚姻另一個特別之處，是「儀式和補助費」的取消。考慮疫情和社會氛圍的緣故，不僅取消婚禮，女性皇族必經的五大儀式全部都不會舉行，這也是戰後以來，首次有女性皇族在沒有經過儀式之下結婚。

根據《皇室經濟法》規定，脫離皇籍的女性將會從皇室獲得一筆「一時金」，做為皇室給予的一次性補助。原本真子應該會得到大約1億多日圓（實際金額視情況會有若干差異，上限約1億5,000萬日圓）的資金，但真子已表明婉謝一時金的補助（但因法律有規定要給，所以不見得會因「個人意願」來決定是否發給一時金），卻是未曾有過的案例。

圖為2019年10月22日令和元年，德仁天皇的即位禮正殿之儀，穿著宮廷專用服飾的... — 圖為2019年10月22日令和元年，德仁天皇的即位禮正殿之儀，穿著宮廷專用服飾的真子內親王（右）與佳子內親王。圖／歐新社

2016年三笠宮崇仁親王的喪禮，左為佳子、右為真子。崇仁親王是昭和天皇的弟弟、明... — 2016年三笠宮崇仁親王的喪禮，左為佳子、右為真子。崇仁親王是昭和天皇的弟弟、明仁天皇的叔父，目前在皇室成員中，三笠宮僅剩下4位女性，之中兩位崇仁親王的孫女彬子（39歲）、瑶子（37歲）都尚未出嫁。圖／歐新社

▌宮內廳：為何公開真子的複雜性PTSD？

2021年10月1日，宮內廳正式宣告真子的婚期敲定在同年10月26日。同時宮內廳表明真子的身心健康，已經因為各種輿論風波而嚴重惡化。這是繼2004年雅子妃的憂鬱狀況後，宮內廳罕見地再度公開陳述皇族成員的個人健康狀態。

宮內廳在記者會上表示：真子因為長期承受一系列的輿論「誹謗中傷」，經由醫師診斷罹患「複雜性PTSD」（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真子日常生活中出現明顯的焦慮和恐慌、精神無法集中、深沉的悲觀無力感，身心無法負荷。

為了避免社會大眾誤會「真子只是心情不好」，宮內廳的記者會上還有NTT東日本關東醫院醫師秋山剛，以主治醫師的身分出面，解釋在醫學觀點上複雜性PTSD的症狀與診斷情形，雖然症狀很難歸咎單一原因，很可能是多重的壓力或創傷經驗來源造成，而婚事引發的風暴，確實是造成真子心理創傷的主因。

儘管宮內廳強調，目前並不影響真子的皇室公務，結婚也照著進度準備當中，但特意公開皇室成員的身心狀況，已可明瞭宮內廳強烈希望：外界的言論應適可而止。畢竟說到底，無論小室圭是怎麼樣的人，這樁婚事仍是經過皇室同意、遵照當事人意願的選擇。

真子因為長期承受一系列的輿論「誹謗中傷」，經由醫師診斷罹患「複雜性PTSD」（複... — 真子因為長期承受一系列的輿論「誹謗中傷」，經由醫師診斷罹患「複雜性PTSD」（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真子日常生活中出現明顯的焦慮和恐慌、精神無法集中、深沉的悲觀無力感，身心無法負荷。圖／歐新社

宮內廳負責日本皇室對內對外的大小事，從皇族公務到個人形象都在掌管範圍。不過形象一向傳統嚴格的宮內廳，在雅子嫁給德仁之後，便不斷傳出「雅子與宮內廳不和」的風聲，時常有意見不合、或宮內廳過度高壓造成雅子的身心痛苦。而後德仁也在2004年發表了驚動日本社會的「人格否定發言」，明白指稱宮內廳確實有對雅子的職業生涯和人格批評否定的言論。

同年6月，宮內廳也對外坦承，因宮中壓力、媒體輿論的聚焦而精神受創的雅子，罹患「適應障礙症」，已經安排接受治療。雅子的遭遇也讓宮內廳扮演的角色頗受批判，有識者倡議改革，想辦法改善皇族女性的處境，但遲遲沒有明顯改善進步的跡象。

這一次宮內廳主動對外放出真子的PTSD消息，難免令人聯想起當初的雅子妃事件。宮內廳試圖以此止血，希望民眾能夠理解身為皇族的身心壓力和苦衷，雖然確實讓不少民眾對真子深感同情，卻也衍生出其他報導亂象，讓一些好事者紛紛對真子的精神狀態「隔空診斷」，甚至於將這樁被人認為「為愛沖昏頭」的婚事，倒果為因是真子的「精神有問題」。週刊《AERA》就對此提出批判：

宮內廳的作法不僅沒有解決問題，反而不斷重複著「皇族女性的悲劇」。

1993年雅子嫁給德仁之後，便不斷傳出「雅子與宮內廳不和」的風聲，時常有意見不合... — 1993年雅子嫁給德仁之後，便不斷傳出「雅子與宮內廳不和」的風聲，時常有意見不合、或宮內廳過度高壓造成雅子的身心痛苦。而後德仁也在2004年發表了驚動日本社會的「人格否定發言」，明白指稱宮內廳確實有對雅子的職業生涯和人格批評否定的言論。圖／路透社

▌皇室做為「國民統合的象徵」

真子和小室婚後的計畫，是配合小室在美國紐約的工作生活，兩人會定居在紐約。婚後移居海外也是皇族首例，該如何配置適當的警備、防止被騷擾與諜報的安全問題，也是需要考量的細節。在輿論風波之下，定居美國生活或許是遠離風暴、讓真子的身心得以穩定的最佳安排。不過是否從此就能杜絕媒體的追逐，留在日本的小室之母是否再成箭靶，都還很難說。

社會大眾直覺想到的現實問題，則是真子若退回超過一億日圓的一時金，單靠小室圭與真子的現況，有辦法在紐約安穩生活嗎？如果小室圭其實有錢——那為何母親的債務糾紛始終沒有妥善解決？種種疑問，也是造成社會觀感不安的因素。

真子的妹妹佳子曾經多次公開支持這樁婚事，希望真子可以追求個人的幸福，沒想到佳子的一番言論也遭受責難，被批評「沒有顧及皇室的自私意見」。儘管到現今的媒體議論之中，已經有很多檢討這種不合理現象的聲音，認為皇族也是人，有自己決定婚姻的權力；然而在現在的日本皇室規範之下，確實受到典範的制約，像是男女嫁娶需要事先經過皇室會議的承認，個人的一舉一動又牽涉皇室形象，雖然享有特權，但相對的生活也有許多嚴苛的限制。

已經和政治實權脫鉤的日本皇室，如今是作為「日本國民統合的象徵」，背負一國之期待、皇族身分的血緣牽連，常常有身不由己的限制。但是這樣的象徵性究竟合不合理？又要對皇族個人的箝制到何種地步？隨著時代社會的演進而漸漸暴露出的皇室女性困境，諸如此類的議題卻是一系列爭議事件以來，偶有反思檢討，卻無改革動靜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