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6獨裁者的進化:普丁即天下?俄國未來有何「變天」動機
文/Caitlyn Wong(「俄羅斯 - 羅素的紅」)
俄羅斯修憲公投於7月1日落幕,公投結果毫無懸念,77.9%人投票贊成改革方案,21.3%人投下反對票,投票率超過6成。這次修憲內容涉獵範圍非常廣泛,包括:加強俄羅斯議會杜馬的權力、一系列社會福利調整、禁止同性婚姻...等。不過,最重要的還是讓普丁在2024年總統任期屆滿後,仍能留在克里姆林宮的寶座上,直到2036年。
原本2024年任期屆滿後,普丁不得再連任,修憲後卻得以讓任期歸零、再次競選。外界一直有聲音認為,普丁其實大可不舉行公投,因為議會已表明接受修憲,他堅持公投的目的,顯然是要透過公投讓擴權看起來更有認受性。
只是,過去十年俄羅斯的經濟早已不斷下滑,疫情又讓民生受到極大影響,「普丁即俄羅斯」真的不會受到那些「普丁世代」的年輕人挑戰嗎?
▌公投的政治考量,普丁的危機感?
這次公投的時機,可說是普丁上任以來最嚴重的信任危機。普丁自1999年開始擔任總理,之後於總理與總統之位來回切換,今年他的民望跌至最低。根據「列瓦達中心」(Levada Center)民意調查,普丁4月~5月的支持率僅有59%,是他自2000年就任總統以來的最低水平。
有人認為俄國疫情爆發,是導致普丁民望下滑的主因。截至16日,俄羅斯的累計確診超過74萬,高峰時期每日新增病例破萬。俄國疫情失守固然是其中一個因素,但並非主因。
俄羅斯政府從1月底就開始陸續關閉中俄邊境、限制入境,不少俄羅斯人自認政府反應迅速。談及封城措施(Lockdown),部分俄羅斯人更認為沒必要如此嚴厲,如今走在聖彼得堡街上,戴口罩的人依然寥寥可數,大概只有一成。
大部分俄國人對於疫情並不感到焦慮,過去幾個月以我在俄羅斯接觸的計程車司機及商店職員而言,多不認為疫情可怕。有的認為死亡率低(俄國確診死亡約1萬1,000人),有的認為宗教可以保護他們,也很多俄國人跟我說,「這個病毒是美國製造出來的武器,是政治產物」——比起病毒本身,他們更怕的其實是影響生計。
早前俄羅斯疫情開始惡化時,政府宣布推出一星期的有薪假期。後來疫情越發嚴峻,封城措施限制市民出外,大部分商店停止營業。俄羅斯的失業率從3月的4.7%上升至5月的6.1%,俄羅斯勞工和社會保護部長科蒂亞科夫表示,截至4月底已有超過124萬失業登記人口,實際失業人口可能高達370萬人,且會繼續增長,至年底預計有高達600萬的失業人口。
過去十年,俄羅斯經濟可謂滑鐵盧。2014年克里米亞事件後盧布貶值﹑歐盟對其持續多年的經濟制裁,都讓俄羅斯經濟一直處於低迷;今年疫情以來,俄羅斯旅遊業損失約212億美元,油價又急劇下跌,俄羅斯GDP預計會下降8%至13%。現今國民無法如常工作,就無法賺錢(封城措施現雖已放寬,但仍有不少餐廳、商店未全面營業),收入暴跌和失業率上升,這才是他們埋怨政府的主要原因。
而在俄國疫情依然嚴重的情況下,普丁依然決定舉行公投,原因便是——他深知疫情對經濟的影響是長期的,因此必須在國民怨聲加劇前完成投票。否則時間越長,對他越是不利。
▌同溫層落差?
值得注意的是,列瓦達調查中心4月時的數據顯示,僅有47%人表達支持公投,31%表示會投反對票,但兩個多月後的正式投票卻出現如此高的支持率。
除了種種誤差的可能之外,這令我想起多年前到莫斯科時,正值總統選舉,當時我接觸的年輕人中幾乎沒有人是向普丁投下支持票的,結果普丁還是大勝。當時這群年輕人說:
俄羅斯是普丁的俄羅斯...
他們從出生至今都是普丁統治,整個俄羅斯也走在普丁要他們走的道路上,選舉亦是如此。不論身邊多少人投下反對票,結果都是普丁不敗。他們自己也很困惑,並開始思考是不是因為身處同溫層,才以為不支持普丁的人很多?可是這些真假一時間也無從判斷。
多年後的今天,俄羅斯友人仍在埋怨:為什麼身邊的人都對公投投下反對票,結果卻是壓倒性的支持?或許,至今公正性依然備受公開透明質疑的俄羅斯式民主,骨子裡其實沒有真正的選擇?
▌誰是普丁堅定支持者?
俄羅斯的小城市及農村地區是支持普丁的主力群眾,這主要是因為他們的生活水平與資源遠不及首都及大城市,修正案中擴大社會保障網的承諾(例如:確保最低工資不低於生活成本﹑養老金漸次增加),對普通百姓而言非常吸引人。
普丁的堅定支持者,絕大部分都是年老一輩。他們從蘇聯經濟崩潰的時代一路走來,幾乎都是普丁為他們鋪的路,這群人也是普丁最重要的支持者。從2018年的退休年金改革事件可看出,要是得失這一輩人,為自己的施政及民望帶來絆腳石,並不明智,當時的示威也直接擊中普丁的要害,迫使強勢如他也不得不作出讓步。
90年代蘇聯解體,人民經歷過葉爾欽時代的動盪及崩潰經濟,普丁統治之下他們的生活相對安穩,對於不少普丁支持者來說,政治不談也罷,但問題是——明明近年俄羅斯經濟不斷衰退,為什麼這群人這次公投仍願意支持普丁?
首先,這次投票選項只有「支持」或「反對」,是所有修正案綑綁的投票方式。這是十分高明的手段,就像外裹糖衣的蛋糕,人們容易看到的是修正案聲稱的社會福利﹑改善工資﹑退休年金...,這些對於深陷經濟困局的俄羅斯人來說總是「有比沒有好」。
再者,對於大部分俄羅斯人而言,總統的權力擴張,遠非自己能力所能控制的。特別是一群曾活在蘇聯時代的中老年人,對於觸碰政治恐怕更是忌憚。對一般小百姓而言,普丁在政治上的權力再大也好,甚至如何打壓反對人士也好,只要民生能讓百姓滿意,至少能穩定社會。
比如:2019年俄羅斯曾有一場超過一個月的反政府示威,民眾抗議俄羅斯政府禁止反對派參與莫斯科市議會選舉。當時超過2,000人被捕,其中大部分為年輕人,但普丁仍不為所動。該次示威與此前提及的改革退休年齡示威,本質上有很大差異,前者為民生議題,後者明顯是政治議題,可看出民生議題撼動普丁的力量較大。
▌「普丁即俄羅斯」可能動搖嗎?
當前俄國的重要難題,首當其衝必定是經濟困局。其次,才是年輕世代對政局及政府的不滿。在俄羅斯社會,有一個群體被稱作「普丁世代」,說的是打從出生開始便活在普丁管治之下的俄羅斯。雖說他們是「普丁世代」,但卻不一定是普丁的堅實擁護者。
雖然可以票選總統,但總統人選卻永遠被安排好,30歲以下的許多俄羅斯人希望得到真正改變,希望俄羅斯像西方一樣發展自由民主。此外,俄羅斯大學生也普遍認為自己沒有前途,畢業後找不到工作大有人在,加上俄羅斯幅員廣大,發達及一線城市卻不多,不少年輕一代甚至希望移民,寧願奔往未知國度,總好過留在「沒前途的國家」。
此外,許多俄羅斯年輕人渴望西方民主,但同時又擁有強烈的民族主義精神。俄羅斯當局也一直想藉此拉近與年輕人的距離,因此成立了不少青年團體,包括軍事愛國團體青少年軍「Yunarmia」,向青少年灌輸愛國主義。但年輕人到底如何看待普丁?至今其實沒有很明顯而客觀的答案。到底他們對改變更開放,還是更保守且不愛談政治?似乎各占一部分。
對於威權主義的統治模式來說,遇敵則反似乎是理所當然,但普丁這次的修憲,似乎還發出了「禁止尋找接班人」的信號——至少目前檯面看不出哪個人特別發光發亮。
1977年蘇聯通過新憲法,又稱為「布里茲涅夫憲法」。該憲法前言指:蘇聯已經實現無產階級專政的目標,成為全體人民的國家。有政治評論員形容,普丁這次的公投舉動,就如布里茲涅夫一樣,是為了創造出「國家以法律為基礎」的幻覺。
有人認為,普丁想成為現代的彼得大帝或新沙皇;但所謂沙皇也好、大帝也好,開宗明義就走獨裁集權路線;可普丁認為自己是在走「民主道路」,因此他才希望以高認受性的公投,去突顯自己合情、合法、合理的繼續掌權。
從蘇聯到現代俄羅斯,經濟仍是俄羅斯人最關注的議題,對普丁來說最重要還是打好經濟這一張牌。或許這個公投的結果,代表多數俄羅斯人選擇經濟上可能擁有的短期甜頭,對於虛幻的「社會穩定」的渴求,多於公投制度和民主制度本身對於權力的制約。這選擇本身對錯如何?代價大概總要下一代來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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