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高教大罷工：對決退休金，大學殿堂的勞資惡鬥

2018/03/09 曾育勤

英國罷工已經進入第三週，全英各地的校園裡，有超過百萬名大學部與研究所的學生沒課可上，為課程進度擔憂。博士生與未罷工教師走進教學樓時，膽戰心驚地快步通過封鎖線，深怕被糾察隊道德勸說；罷工的教師們則是有罷工期間累積下來的未批改作業、已讀未回的email以及處理不完的行政工作，可以說是處處哀鴻遍野，每個人都不太好過。

對大學日常影響如此嚴重的罷工行動，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此波罷工行動是針對資方代表「大學英國」（UUK）提出的新退休金給付方式。根據UUK的說法，多數大學教師所屬的「大學退休方案」（USS）^註1退休金制度將面臨60億英鎊的資金缺口。為了彌補此一資金缺口，退休金給付方式將由現行的「確定給付制」（defined benefit）改成「確定提撥制」（defined contribution）。簡單來說，明年4月起，退休金會從每月可領取一定金額，變成依照投資成效決定未來退休金多寡。

高教罷工史上規模最大的這次行動，由大學工會（UCU）發動，目前有61所學校參與，預計進行4周，企圖迫使資方重回談判桌，共同檢討計畫進行的新方案。

▎教師們為何要罷工？

總計14天的罷工，教師們會損失整整半個月的薪水。明知會付出如此直接的代價，為何本次罷工的決定卻仍以超過88%的支持率通過？

自2009年起，大學教師的薪資下降了16%。由此可見，2010年大幅調漲本地生學費後，學生繳交的高額學費也並沒有被花在第一線教學人員身上。雪上加霜的是，根據UCU的說法，與現行確定給付制相比，確定提撥制將使每人每年減少1萬英鎊（約新台幣40萬）的退休金收入。

同時，提出確定提撥方案的UUK信誓旦旦說，現行退休金制度面臨龐大的資金缺口，其資金需求在過去3年內上升超過3成，每年需要增加10億英鎊才能維持現行退休金給付。但UUK的這個評估，被質疑無法針對所說的資金短缺提出令人信服的數據，預測過度悲觀，不同方法的評估方式可得出迥異的評估結果。

更令罷工教師們氣憤的是，資方代表UUK裡的副校長們，口口聲聲說基金面臨資金短缺，卻領取高額年薪，還年年幫自己加薪。

「為了你的退休金而戰」，在大風雪中響應罷工的行動者們。圖／<a href= — 「為了你的退休金而戰」，在大風雪中響應罷工的行動者們。圖／UCU官方臉書

大學副校長2005至2006年的平均薪資是16萬5,105英鎊；十年後的2015至2016年，平均薪資漲為25萬7,904英鎊，調漲幅度高達56.2%。前一陣子暴發薪資醜聞鬧得沸沸揚揚、最後被迫辭職的巴斯大學副校長，是全英年薪最高的副校長，年收高達46萬8,000英鎊（約新台幣1,904萬），還享各項福利，如巴斯著名景點「新月廣場」上的豪宅。

大學高階管理層的薪水不只漲幅高而且還不透明，95%的大學副校長們甚至可以參與決定自己薪水的薪資會議。近幾年退休的副校長中，在其平均不到10年的任內薪水翻倍的例子比比皆是，而USS則拒絕公布究竟給大學高階管理層支付了多少退休金。不禁令人好奇，UUK所說的資金缺口，有多少是由這些幫自己加薪的副校長們貢獻的？

此次的罷工行動，與其說是確定給付制與確定提撥制的爭議，不如說是教師們對低薪和缺乏未來保障的憂慮，加上對肥貓管理階層的憤慨，激發了大家在2月的大雪風天站在封鎖線上呼籲大家支持罷工，支持不被市場左右的退休金制度。

巴斯大學副校長，是全英年薪最高的副校長，年收高達46萬8,000英鎊，還享各項福... — 巴斯大學副校長，是全英年薪最高的副校長，年收高達46萬8,000英鎊，還享各項福利，如巴斯著名景點「新月廣場」上的豪宅。圖為巴斯「皇家新月樓」。圖／維基共享

▎教師的退休金，關學生什麼事？

罷工行動預估影響57萬5,000小時教學時數，學生們半個月沒課可上，月底放假前的課程進度大大停擺，對學生的衝擊程度可想而知。

然而，罷工前夕對學生進行的YouGov的民調顯示，超過6成的學生支持教師罷工；半數學生認為錯在於資方，僅2%受訪者不贊成教師的罷工行為。而在有參與罷工的學校唸書的學生，對於罷工的支持度為68%，比在未參與罷工的學校唸書的學生55%來得高。

認同罷工的學生團體發表聲明表示：對教師的衝擊就是對學生的衝擊，教師的工作條件也是學生的學習條件。事實上，已有超過7萬名學生聯署向30多間學校針對他們所損失的上課時數提出索賠要求。另一方面，如果教師的薪水越來越低，退休金也沒有保障，學術界要吸引優秀的學生成為未來的老師恐怕越來越難，失去留住優秀學術人才的機會。反對確定提撥制的大學校長表示：有品質的退休金是教師福利的重要部分，校方願意與教師們共同提高校方的投入金額，以維持USS現行的確定給付制。

「堅定與大學工會站在一起」，認同罷工的學生團體發表聲明表示：對教師的衝擊就是對學... — 「堅定與大學工會站在一起」，認同罷工的學生團體發表聲明表示：對教師的衝擊就是對學生的衝擊。圖／路透社

UUK在罷工開始後依舊堅持自己的估算正確、資金缺口沒有被誇大，同時聲稱對談判持開放態度。UKK更進一步指出，如果按照勞方的要求，資方得提撥更多退休金，那麼資方便不得不削減教學與研究經費來將錢投入到退休基金中。如此一來，教育品質會不得不下降，受害的仍將是學生。

在人口老化、低利率與低投資報酬率的三重問題夾攻下，USS的資金缺口問題其實早在去年已發出警訊，當時被討論的解決方式不外乎：提高學費、提高勞方提撥比例、削減教學與研究經費等。但這些方法沒有一個不會引發更大的反對浪潮。

另外，除了資方之外，也並非每個人都對UCU的罷工訴求毫無質疑。確定給付制變成確定提撥制，表示員工能領到的退休金由固定金額變成取決於退休基金操作的結果。針對此一改變，UCU罷工行動的主要口號：「一名助理教授平均會損失一半的退休金，相當於一年減少1萬英鎊。」但這個數字是怎麼出來的呢？UCU對UUK的資金缺口估算不可靠的批評言猶在耳，UCU自己的主要口號似乎也沒有提供令人信服的證據支持。

UCU對UUK的資金缺口估算不可靠的批評言猶在耳，UCU自己的主要口號似乎也沒有... — UCU對UUK的資金缺口估算不可靠的批評言猶在耳，UCU自己的主要口號似乎也沒有提供令人信服的證據支持。圖／路透社

▎高教危機的冰山一角

2018年3月5號，勞資雙方的第一次會談，參加的只有房間裡的空椅子。UUK代表臨陣脫逃，事後表示，缺席會議的理由是他們還要評估那份（已經公開了一整個禮拜的）UCU提案。同時，其推特帳號發文鬼打牆般不停回覆說：「我們很樂意明天談判」（那為什麼訂在後天？），「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我們都願意」（今天不好嗎？）。由多名大學副校長、政治人物與學生聯署呼籲促成的第一次談判，就這樣流標了。

此次的罷工雖然是針對退休給付制度，但這只是崩壞中的英國高教面臨的諸多問題之一。許多參與罷工的教員們在自己的推特發文中加上#USSStrike，解釋他們為何要罷工。教師們表示，對USS的抗議也是對市場化的抗議，此番退休金爭議只是「更為廣大的高教市場化過程的一部分，高教市場化導致大學的經營方針以營利為首要目標」。

英國政府在2010年將本國人學費上限從3,000英鎊大漲到9,000英鎊之後^註2，學校將收取的高昂學費花在高薪聘用管理階層經理、蓋新大樓與新宿舍，以招收更多國際學生賺取學費與宿舍費。與此同時，學校也越來越傾向以非典型雇用方式雇用教師，應付越來越多的國際學生，這更近一步惡化了大學教師的工作條件。這些非典型雇傭關係的教員們，與沒有底薪的時薪工人無異，他們內心支持、但卻無力在行動上支持罷工——這也是退休金給付的爭議背後，仍需深入探討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