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視:和ISIS可能「有話好說」嗎?
ISIS的出現是政治問題,亦只能用政治的手段來解決。
——法瓦茲・哲杰斯(Fawaz Gerges),LSE國際關係系教授
▎前言:和ISIS好好談?為什麼?
2006年在伊拉克成立、2011年進入敘利亞、2013年改組後正式以——ISIS——名號問世的這個武裝組織,打響名號後的兩年內,在敘利亞東部、伊拉克境內大殺四方,殘忍、暴虐、泯滅人性,也讓成為這崛起「國家」惡名昭彰的代名符號——特別在接連綁票、斬首各國人質,針對土耳其、俄羅斯、法國發起恐怖攻擊之後,「剷滅這個組織,向ISIS宣戰」。
但軍事手段,真的能「剷滅」這個「怪物」嗎?
2014年開始,由美軍率先發難的聯軍空襲,揪集了15國的空軍火力,截至2015年12月1日為止,共對敘利亞、伊拉克境內的ISIS目標,發動了8,573次空襲,耗資軍費超過52億美金(平均一天1,100萬美金);而今年9月開始,收到敘利亞阿薩德政府邀請助拳的俄羅斯也加入敘國戰場「反ISIS」,再加上本來的庫德族、伊朗自願軍、伊拉克政府、敘利亞反抗部隊......被重重包圍的ISIS已看似窮途末路?
但至今,ISIS的「國土控制」卻仍不動如山。
於是原本聯合的國際社會開始彼此指手畫腳:「你支持ISIS」、「他偷買石油」、「誰像恐怖主義示弱」,但在一團混亂中,「用軍事手段解決ISIS問題」的判斷,也從肯定句逐漸成為了疑問句。
那麼既然這個現象無法用武力剷除,要解決ISIS對「現代世界」的威脅,國際社會還有別的方法嗎?一時之間,所謂的「政治」甚至「外交手段」到底是怎樣?我們真的有可能與「瘋狂病態的ISIS」坐下來,喝杯茶,有話好說嗎?
▎和ISIS究竟有啥好談的?
如果你指的是ISIS的首腦「哈里發」巴格達迪(Abu Bakr Baghdadi),那短時間內,恐怕沒啥好說的(造美軍轟炸而重傷癱瘓的他,一度傳出再被伊拉克軍方狙擊,至今生死未卜)。但與ISIS麾下的各個「單位」互動,或許可以提供全新的可能。
譬如說,ISIS部隊中,作為骨幹的前伊拉克巴斯黨人(海珊政權的殘黨)、伊拉克境內倒向ISIS的遜尼穆斯林部落力量,與ISIS作石油、糧食、軍火生意的中間商人,各地的軍頭與地方領導......等等,這些「同屬ISIS集團」內的各個對象,都是適合、接觸的「互動對象」。
去年退休的以色列總統希蒙.佩雷斯(Shimon Peres)曾一句話來形容中東的和平協商:
我們彷彿看得見隧道尾端的燈火閃爍;但問題是——我們沒有隧道。
那在對應ISIS的同時,我們究竟還有沒有本錢,完全放棄這可能的「隧道」?
▎ISIS是宗教狂熱,聽不進人話?
濫殺無辜是所有恐怖主義的共通點,他們以血祭祀或以此作為達成目的手段,難道還有「理性」?
傳統上,恐怖主義的學者粗略地將恐怖行為分成兩種:虛無的恐怖,以及傳統的恐怖攻擊。前者被認為多受「宗教」啟發,後者則較為「世俗」與「務實」。在這二元的區分下,含有宗教成分的恐怖行更是被視為「非理性」,亦不存在「理性互動」的空間。
相較於宗教狂熱的ISIS,追求獨立的愛爾蘭共和軍(IRA)跟西班牙的ETA組織,對於西方世界而言有著更為「清晰明瞭的政治訴求」,比起ISIS意圖不明的「宗教世界」,即便是恐佈份子,IRA與ETA也與西方處在「相同頻率」上。然而,這樣的二分法卻難容易讓決策者陷入「自我預言」的錯誤循環:以「我」的「理解」,來判斷「你」是否「瘋狂」?以「價值觀」來主觀檢視恐怖組織的運作邏輯,最終僅能簡化地將蓋達跟ISIS的恐怖行為歸咎是瘋狂的宗教使命,但對於政策制定卻毫無助益:因為我們不知道他們的崛起所為何來?參與者對於「理性世界」的積怨又該從何而解?
這種「理性」vs.「瘋狂」的主觀判斷,也不僅是針對「恐怖組織」,在國家單位上,「主流世界」也曾屢屢「過度想像」。例如:10月革命後成立的蘇聯、中共,以及1979年伊斯蘭革命後的伊朗——這些政權都曾經被民主世界視為「瘋狂」、「極端」、「極具侵略性」的國家、都曾揚言摧毀眼下的國際秩序;但事後當世界回頭反思時,卻都發現這些國家在戰略安排上,遠比當時輿論想像得更為「保守」與「理性」。
此外,ISIS真的只是「宗教瘋子」嗎?根據ISIS流出的官方文件,ISIS內部對於「國家」體制有著詳盡的規畫,包含各類行政單位(經濟、國防、新聞等)、財政分配、醫療衛生以及教育制度,他們透過建構強大的官僚體系,證明自己與一般的聖戰組織不同,並藉由這套系統來延伸自己「建國的基礎」。
就如同喬治亞大學教授溫特(Charlie Winter)所述:
在這樣的對手面前,「宗教狂熱」真足以解釋ISIS強大的政治能量嗎?
▎但各國政府都曾表示「不會與恐怖分子妥協」?
每個政府都說『決不和恐怖份子談判』,但最終他們都坐下來了。
——喬納森.包威爾(Jonathan Powell),布萊爾首相辦公室前幕僚長
在眾人皆主張「軍事手段鏟滅ISIS」的同時,曾擔任英國前首相布萊爾首席幕僚長的工黨外交顧問喬納森.包威爾,卻一反常態地強調「與恐怖份子」對話的重要性。
作為工黨政府的外交專家,包威爾曾致力於建立倫敦與北愛爾蘭之間的「地下溝通管道」,並成功推動北愛和平里程碑的《耶穌受難日協定》(Good Friday Agreement),以及促成「恐怖組織」IRA解除武裝、放棄暴力對抗。
- 英國與IRA:從行刺柴契爾夫人到彼此握手寒暄。
- 西班牙與巴斯克分離團體ETA:「民主化後的每一任西班牙首相都作相同的宣誓:『不和ETA、恐怖組織談判』,但最後,他們每一個人都派出了談判特使。」
- 哥倫比亞與FARC:從國中之國,到如今的解甲邊緣。
- 土耳其對庫德工人黨:詳見<恩怨分裂30年:土耳其與庫德工人黨>。
- 以色列對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從民間「非法接觸」開始的《奧斯陸協議》。
- 以色列對哈瑪斯:以色列士官吉拉德.沙力特釋放案。
到最後,直接或間接,各國政府最終終得明瞭「政治的問題,只能用談判解決」。
▎此時此刻,我們有可能與ISIS「談」嗎?
2014年美國政府曾指派已退役的陸戰隊上將約翰.艾倫(John Allen)為「ISIS問題總統特使」一職,前往伊拉克協調部落衝突。曾在伊拉克戰爭中,見證2007年伊拉克「大增兵」的艾倫將軍,曾在伊拉克遜尼穆斯林的西部重鎮——安爾巴省擔任指揮官,而歐巴馬政府也希望藉由他的「在地經驗」,說服騎牆派、支持ISIS的地方部落,能比照2006年「安爾巴大起義」的模式,聯合地方部落、共擊ISIS。
然而艾倫在伊拉克的地方談判遇到極大窒礙,地方部落對於艾倫本人親伊拉克政府的態度並不十分有信心,而最終在互動受阻的狀況下,艾倫也在今年黯然去職。
與此同時,曾成功逆轉伊拉克與阿富汗戰事的美軍名將裴卓斯(David Petreaus,前中情局長,後因私生活牽涉工作機密的倫理醜聞而狼狽離職),也以自己的戰時經驗,強調溝通、談判、策反、互動的「政治工作」,甚至在ISIS之外,裴卓斯還大膽獻策,提出「聯合」努斯拉陣線、伊斯蘭運動自由軍(Ahrar ash-Sham)等其他「相對溫和」的恐怖組織,來共擊ISIS的在地武裝。
裴卓斯的發言看似「瘋狂」——和恐怖組織談判,打擊恐怖組織——但卻也不是毫無根據;作為蓋達組織在敘利亞的代表,努斯拉陣線也曾表達「支持後阿薩德時代,民主制度對敘利亞未來的決定」,伊斯蘭運動自由軍甚至也還直接配屬「官方反抗軍」——敘利亞自由軍的麾下,成為「溫和世俗反抗軍」中的特殊宗教武裝。
ISIS 外籍大兵手記 II:逃兵、退伍、歸鄉辦理 | 政經角力 | 轉角國際 udn Glob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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