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克爾接班人」的夭折：德國基民盟主席AKK閃辭風暴與極右大亂鬥

「梅克爾的指定接班人已經完蛋了，怎麼辦？」德國政壇10日爆發一場誰也沒預料到的政治海嘯。梅克爾欽點接班人、執政黨基民盟現任黨主席——克朗普–卡倫鮑爾（AKK）——突襲宣布將「辭去基民盟黨主席一職」，並放棄角逐2021德國總理大位。AKK的閃電辭職就連基民盟高層亦極為錯愕，而引爆危機的正是持續延燒中、打破德國戰後極右派政治禁忌的「圖林根邦總理『被當選』事件」。

日前圖林根邦總理的選舉上，有基民盟議員被指控與另類選擇黨（AfD）「秘密結盟」，導致在邦議會僅佔5%席位的自民黨爆冷勝出，釀成政治大混亂，基民盟被指控「向極右靠攏」，AKK也遭遇來自黨內外的高壓質疑。

「梅克爾接班人」的AKK閃電辭退，迫使基民盟提早進入後梅克爾時代裂解的大亂鬥，但面對黨內嚴重紛歧、極右崛起的權力誘惑，誰有實力接班挑戰2021？AfD在圖林根邦發動奇襲的「選舉政變」，如今已推倒了第一面骨牌，德國今後又該如何與極右派打交道？

▌AKK「閃電辭職」的導火線

「我將放棄角逐總理之位，並在今年夏天展開總理候選人的推選工作，屆時我也會辭去黨主席一職。」德國聯邦政府執政黨基民盟（CDU）的黨主席AKK，10日對外拋出自請下台的震撼彈，自此放棄代表基民盟角逐2021德國總理大選，最遲將於今年夏天辭去黨主席一職。

AKK閃電辭職的震撼消息，是在10日上午，先從基民盟黨內高層會議間流出，並在下午召開記者會證實。由於前一日的周日晚上，AKK還面不改色地出席黨內會議，並未顯露任何異狀，辭職宣言就連基民盟高層也極感驚訝。

按照梅克爾精心盤算的接班劇本，接下基民盟黨主席的AKK原本應是問鼎總理的最有力人選；但擔任黨主席至今不過14個月，卻黯然宣告辭職。重磅新聞旋即引爆地方輿論、各大媒體與全國政壇的極大震撼。而逼使AKK不得不「自請夭折」的導火線，正是持續延燒中的「圖林根邦總理『被當選』事件」。

位於德國中部的圖林根邦（Thüringen）在5日舉行邦總理選舉，外界原本預期議會的最大黨左翼黨（Die Linke，邦議會佔席約32.2%）將勝出，不料在關鍵的第三輪無記名投票，全體AfD與部分基民盟邦議員卻把票投給了最小黨的自民黨（FDP，佔席約5%），讓自民黨候選人凱默里希（Thomas Kemmerich）以一票之差，擊敗左翼黨的拉梅洛（Bodo Rameloow），戲劇化當選邦總理。

由於這是戰後第一次，德國主流政黨被極右派拱上執政寶座，自民黨在議會更只佔5%席次，被質疑「民主代表性」不足，「極右汙點」下要如何與其他黨派籌組政府都是困難。輿情激憤下，凱默里希在8日宣布「即刻下台」，但後續爛攤子要怎麼收拾？至今各方仍在僵持談判，不料情勢卻在AKK的辭職宣言急轉直下。

▌梅克爾接班人的「跛腳」

「我們已經深深感受到我們的社會、我們黨內，有著一股極為強大的離心力。」10日下午2點，AKK在柏林緊急召開記者會，打破沉默一上午的沉默，對外表明辭職原因。

針對圖林根風暴，AKK堅定重申：AfD違背了基民盟所有的核心價值，每向AfD靠近一步，CDU就自傷一分；而左翼黨的歷史與黨綱，又與基民盟的根基彼此抵觸——無論在地方或聯邦層級，基民盟都不可能違背黨中央立下的規矩，考慮與AfD或左翼黨結盟合作。

然而「部分基民盟黨員卻與AfD關係曖昧不清」，打破了德國政黨防堵極右派的封鎖線，儘管圖林根危機爆發後，她緊急奔赴圖林根召開閉門會議，卻仍未能化解地方與中央的黨內齟齬。眼看圖林根邦的政治風暴越滾越大，這才自請下台。

AKK表示，這項決定在她心中醞釀已有些時日；對此，梅克爾在第一時間表示遺憾，但也尊重並感謝AKK過去一年多的努力。梅克爾甚至罕見地在鏡頭面前，親暱地稱呼AKK的名字「安內格麗特」（Annegret）。AKK也應梅克爾的慰留請求，將續留內閣擔任國防部長。

但在德國輿論中，被「逼宮」的AKK，最大的問題不只是AfD的外力侵略，而是她接任黨主席以來，一直未能統御黨內各種分裂的聲音。

▌「失去領地的女王」

自從2018年12月，AKK險勝諸位競爭者，從梅克爾手中接下基民盟黨主席一職以來，AKK一直無法擺脫外界對她「缺乏領導力」的批評。德國政治學者胡梅勒（Andrea Römmele）表示，AKK這次跌落下台，與其說都是AfD害的，不如說是AKK的「領導無方」。

先是圖林根基民盟有黨員在邦總理選舉上與AfD同流，選後地方黨部的領袖莫林（Mike Mohring）更發話表示，與勝選的自民黨合組邦政府未嘗不可，黨內也有聲音表示，應該考慮與AfD戰略合作；儘管圖林根危機爆發後，AKK在圖林根召開了長達5個小時的馬拉松會議，但卻仍未能說服圖林根黨部重啟選舉。

「當她未能逼使莫林服從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是個沒有領地的女王了。」

德國社民黨（SPD）秘書長克林拜耳（Lars Klingbeil）如此評論。除了統治手腕，AKK遠不如梅克爾的人格魅力，也被認為是她的一大硬傷。根據《明鏡》（Der Spiegel）在圖林根危機後所做的民調，高達57.6%的受訪民眾認為，AKK作為基民盟黨主席的領導能力「非常薄弱」。

▌AKK與梅克爾的雙重慘敗

AKK宣布辭職後，德國輿論咸認為：「這不只是AKK的失敗，更是梅克爾的失敗。」

按照過去基民盟數十年來的黨內傳統，黨主席與總理多由同一人出任，以確保鞏固黨內權力、並提防姊妹黨基社盟（CSU）搶奪聯邦總理大位的寶座。但在2018年底，梅克爾為了權力交接的過渡期，於是將黨主席的位子交到了AKK手上。

但從圖林根風暴到AKK閃電辭職，都被認為證明了梅克爾的「黨內實驗」已然失敗——黨主席AKK不只無法擺脫總理梅克爾的影響力與陰影，在極右派寸寸進逼下，也沒能駕馭黨內各種派系。而這也是請辭記者會上，AKK表明「黨主席與總理由一人擔任」這番話的微妙之處。

「如果我們再這樣搞下去，下一位總理候選人就不可能當選。」

基民盟大老、聯邦議會議長的蕭伯樂（Wolfgang Schäuble）在AKK的辭職宣言後發話警告。提早進入後梅克爾時代大亂鬥的基民盟，勢必再遭遇一段權力鬥爭的真空期。

但誰有實力接班呢？

▌下任總理是男的？呼聲最高的三人組

根據《德新社》取得的內幕消息，10日當天上午的黨內會議未有任何可能接班人選的名字被提及。但眼下最有可能挑戰大位的，則有——「梅克爾追隨者」拉雪特（Armin Laschet）、「百萬富翁」梅爾茨（Friedrich Merz）、「政治新星」史潘（Jens Spahn）。

現任北萊茵–西發利亞邦（Nordrhein-Westfalen）邦總理的拉雪特，公認是梅克爾路線的忠實追隨者，亦向來支持她最為爭議的移難民政策。但另一方面，現年59歲的拉雪特卻也常被批評「野心不足」、「懦弱無膽」，在上次的黨主席選戰中退卻，連日的基民盟危機他也多保持沉默，並未針對參選黨主席有所表態。

而曾經擔任基民盟／基社盟聯邦議會黨團主席、同時也因為從商致富的梅爾茨，頗受黨內保守派與商界支持。已經年屆64歲的梅爾茨，過去曾兩度挑戰黨主席大位，但一次敗給了梅克爾，一次敗給了AKK。而上周他才巧合地剛剛宣布，辭去美國投資管理公司「貝萊德」（BlackRock Inc.）的職位，要「專注黨內團結革新」，被視為當前最虎視眈眈的有力挑戰者；但另一方面，梅爾茨「富有、白種、異性戀、西德人」的各種標籤，卻也被質疑是最可能帶領基民盟「向右走」的人選。

另一位史潘，則同樣在2018年黨主席選戰中，輸給了AKK。現任聯邦衛生部長的他，年僅38歲，是可能接班人當中最年輕的一位。雖然同樣偏向保守派，但史潘支持同婚等立場，卻讓他在基民盟年輕支持者中，相對受歡迎。

截至11日下午，目前遭點名的接班可能人選，都未針對是否參選釋出風向。但無論是哪一位，如今都無法再忽視基民盟黨內保守勢力的反動，以及來自黨外的極右滲透。

▌崩潰的「全民政黨」，如何與極右派打交道？

「全民政黨」（Volkspartei）是德國政治的專有詞彙，指至少擁有20%～25%鐵票基礎的大眾政黨。比如傳統上，基民盟鐵票倉以天主教信仰、中間偏右的群眾組成；社民黨則是勞工階級。但隨著政治社會結構不斷變動，極右派強勢崛起，鐵票倉的逐漸瓦解也迫使梅克爾必須另外開疆闢土。

梅克爾擔任黨主席18年的漫長任期中，從移難民到同婚政策，基民盟被認為向左靠攏。這一方面雖然成功開拓左傾支持者，並使得社民黨邊緣化；但另一方面，卻也因此在黨內的右翼陣地留下缺口，讓AfD得以伺機吸收自認「被拋棄」的保守意見。

「我們正在見證德國第二個『全民政黨』的終結。」社民黨前主席嘉布瑞爾（Sigmar Gabriel）對此表示擔憂。繼社民黨之後，德國政治光譜的鬆動與重構，不只突顯極右派的崛起，基民盟也同遭「全民政黨」的瓦解危機。

加上兩德統一以來，基民盟一直無法完全平衡東西德的黨內紛歧意見；以圖林根等前東德為主的部分意見認為，基民盟不該浪費力氣，堅持全面封鎖AfD，應在地方彈性達成策略性合作。

AKK下台後，黨內保守右翼蠢蠢欲動，有人擔憂這個潰堤的破口，將讓基民盟從此往右偏移。基民盟「中間路線」（die Mitte）的標語，也被德國網友無情嘲諷是「一片中空」（"Die Mitte" ist leer.）。

過去7天，小邦圖林根的政治亂局戲劇地衝擊柏林，「逼宮」基民盟黨主席AKK下台。有《南德意志報》（SZ）政治線記者形容，「『梅克爾菱形』再也救不了誰」，她特有的「菱形」手勢，曾經象徵穩定的力量，但卻已有衰敗之相。

而儘管AKK在記者會上表示，自己的請辭不會波及聯邦政府；但基民黨與社民黨脆弱的大聯合政府，同床異夢下仍有許多變數。

在圖林根邦，儘管爆冷當選的凱末里奇已宣布即刻辭職，但自民黨不願將邦總理寶座斷然「還給」左翼黨的拉梅洛，提議另尋獨立的過渡候選人，卻被左翼黨痛罵是在玩「政治遊戲」；基民黨中央希望循信任投票選出新總理，圖林根地方卻再三表達與自民黨合作的意願。

各方喬不攏，基民盟主席之戰態勢仍不明朗。眼看2021秋天的大選即將邁入倒數一年，《明鏡》有評論如此總結：圖林根AfD的領袖霍克（Björn Höcke）日前發動的奇襲，宛如「選舉政變」（der Wahl-Coup）——所有人都輸了，極右派恐成最大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