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是推動人類歷史的情感單位:專訪《權力的血脈》作者賽門.蒙提費歐里
編按:
《權力的血脈》(The World: A Family History of Humanity)為作家賽門.蒙提費歐里(Simon Sebag Montefiore)的新作,以「家族」作為歷史敘事的主軸,並且特別以「人口數量」來做為歷史分期,勾勒出世界變遷與權力的興衰史。作者選定的家族橫跨全球,於各地興衰遷徙,構成多元且動態的歷史圖景;也試圖跳脫出歐洲中心的歷史重述,視角也擴及到亞洲、非洲與美洲在世界史的位置。本文是賽門.蒙提費歐里的訪問,由歷史專業出身的作者王健安、戴郁文共同筆訪完成,並且由麥田出版社協助翻譯,特此致謝。
訪問:王健安、戴郁文
受訪者:《權力的血脈》作者賽門.蒙提費歐里
Q1:本書以「家族」(family)為主軸貫穿整部世界史,是非常吸引人的切入點。然而在實際閱讀過程中,我們也會發現許多篇章是以某位歷史人物為核心,著重剖析其在政治或權力結構中的影響,較少呈現整個家族的延續與互動。這樣的書寫方式,多少仍帶有「強人論」色彩。想請您談談,在規劃章節架構時,您是如何定義「家族」這個概念,又如何將個別歷史人物的敘事放回其家族脈絡中?「家族」對您而言,是情感單位、社會制度,還是一種權力繼承與轉移的網絡?
這是一部橫跨石器時代到無人機時代的世界史著作,我希望採用一種統攝一切、脈絡一致的說故事方式,而且既真正全球化,又具有現代感,此前也未有人嘗試過。以「家族」為視角來講述這樣的故事特別理想,因為不同於工業化、貿易或國家建構,家族適用於各時代、各地方。我的構想是寫出一部既縱橫整個世界史又兼具傳記貼近人性之特色的書。
我的理想是寫成一部真正涵蓋全球的歷史書,換句話說,不僅聚焦於西方大西洋列強,也著墨東方強權;不僅關注歷來的大國和帝國──俄羅斯、中國、英國、美國、美國、波斯──也著眼於規模較小的國家如阿爾巴尼亞、海地、夏威夷、柬埔寨和台灣。家族本身是個高度可塑的單位,可以是由父母子女組成的核心家庭,也可以是國家、宗教或企業。我運用家族的多重定義來講述人類史。從敘事角度而言,這也是種引人入勝的歷史寫法。畢竟我們每個人都有家族。這也得以將讀者輕鬆引至充斥著陌生地名、人名的世界。例如,讀者讀到「蔣經國」這三個字時,他們可能已認識蔣介石和宋氏家族。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意味著這樣的講述方式予人直面王朝的興奮感。
Q2:寫作本書時,您是先確立重大歷史事件與時代斷面,再挑選可代表該時期的家族切入?或是先從特定家族出發,順勢鋪陳一段歷史?例如討論梅迪奇家族時,您聚焦於文藝復興時期的科西莫、羅倫佐與教宗萊奧十世等著名成員,較少涉及該家族後來在17至18世紀作為托斯卡納大公的角色與影響力。這是基於什麼樣的敘事或選材考量?
首先我得弄清楚把家族概念放在時空跨度如此廣的書裡是否可行。於是我先從三大家族──歐洲的哈布斯堡家族、東方的成吉思汗家族、中東的穆罕默德家族著手。當我理清這三者彼此關連的程度,以及它們能如何充當本書的骨幹,我即規畫此書的撰寫。我利用了你們提到的所有概念:有些人物不可或缺,例如孔子和佛陀,或者如毛氏和蔣氏;有些事件至關重要──印刷、火藥、汽車、DNA;還有一些關鍵的地點,如伊朗、中國或葉門。有些人物屬於文化層面,像是米開朗基羅、搖滾歌手「貓王」、大衛.鮑伊,或者馬斯克。
梅迪奇家族是講述文藝復興所不可或缺,而我的確把重點擺在與偉大藝術家有關聯的家族成員上。至於後期的托斯卡尼大公,我則較不感興趣。不過這一點大多數人應該也是如此!不妨說,雖然有些人事物是講述世界史所不可或缺,但最重要的是,依照自己的喜好──我所感興趣的東西!──寫我的書。
Q3:您提到「本書採用新手法,利用家族在漫長歲月裡的事蹟,提供一個不同且嶄新的視角」,又進一步指出「但對過去那些經過精心編排的民族與帝國版本的迷戀於執著,往往會讓人對當下,以及真正重要的事物視而不見:那些活在今日的人們,以及他們與其家人希望過什麼樣的生活。」這是否意味您有意透過「家族」的角度,挑戰既有的主流歷史敘事與解釋架構?書中哪個段落最能代表您所說的「不同且嶄新的視角」,值得我們特別留意?在您看來,歷史學界對這種家族視角敘事的接受程度如何?
這是一部敘事性的歷史著作,因此我不會公開攻詰別的看法,但若仔細閱讀,你會發現最傳統的觀點其實在書中受到質疑。我盡量避用眾所接受的敘事,而是用新的眼光重新審視事物。不然,我不會沒事找事投入這麼浩大且費勁的工作。我盡量避開善惡分明的「英雄和惡棍」史觀和現代主義(presentism),以免重蹈那種愈來愈無法自拔的對善惡的執著。即使是現代西方帝國史也力求新穎,在細小議題上我也設法提出新看法。例如,沃爾浦爾通常被公認為英國第一個首相,但此書主張戈多芬才是第一個英國首相。
Q4:傳統史學常見以「石器時代」、「黑暗時代」、「文藝復興時期」等術語建構歷史分期,而本書認為這些說法「簡化、過時、老套」,這是否是您選擇以人類人口數作為本書歷史分期的原因?對您而言,這是否也代表了新的時間觀,甚至能得到新的歷史理解及詮釋?
沒錯,我想要擺脫那些非常過時、僵固且有些貧瘠的陳詞濫調歷史書寫,至少試著啟用新的說法。僅僅是使用不同的詞語、名稱、觀念,就足以使我們的探究具有新意。例如,談到國名時,我盡量使用本國人的稱呼,而非精通古希臘羅馬文學藝術的維多利亞時代學者對它們的稱呼。本書的確主要在談人,而我希望它帶給人新的時間觀。
Q5:承接上一題,若不再使用「文藝復興」、「宗教改革」、「科學革命」等既有名稱,您會如何用簡單幾句話來歸納這些時代各自的精神或特徵?
這是個大哉問。如果看一下本書〈結論〉,就可以了解我如何看待當下和不久後的未來。我在該章用了許多新名稱,希望那些名稱得以讓我們審視所處的時代。我認為〈結論〉裡的許多預言已在令人不安的當今之世應驗。無論如何,台灣和中國是當前的核心議題,在本書非常重要,我希望台灣讀者喜歡此書。我從未去過台灣,希望有朝一日有人邀請我……
《權力的血脈: 撼動全球走向的家族, 一部交織萬年文明的新世界史》
作者:賽門.蒙提費歐里
譯者:黃中憲
出版社:麥田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5/7/26
內容簡介:權力、金錢、血脈,這三股自人類誕生以來就長盛不衰的古老力量,迄今仍相互糾葛,不斷滋長力量。從古代貴族到當代財團,乃至政體共和實則形同君王的「民主王朝」,權力的世襲從未真正消失,只是換了形式繼續存在。而循血脈而生的「家族」,則始終是握持權力、守護財富、分擔風險的根基,蒼茫的歷史江河,故事則從「家族」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