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世紀浪漫文藝片推手:默詮艾佛利製片40年,塑造細膩經典
▌英美時期
後來,默詮艾佛利於1980年代後開始逐步踏進歐美古裝作品的領域,以《窗外有藍天》(A Room With A View,1985)入圍奧斯卡8項大獎,並榮獲3項獎後,開啟了他們的黃金盛世。此後推出的《墨利斯的情人》(Maurice,1987)、《此情可問天》(Howards End,1992)、《長日將盡》(The Remains of the Day,1993)在口碑、票房上的成功,使得默詮艾佛利順利打入歐美影壇,成為20世紀末英美古裝劇情片、文學改編片的代表典範,也是引領觀眾窺見英國愛德華時代的重要電影來源。
詹姆斯.艾佛利一行人的事業、生活重心從印度移回歐美時,面對生疏的西方文明和土地,他描述自己的感覺像是「外星人」。賈華拉持續梳理自己遊走在歐洲、印度、美國間的離散經驗,並曾說過:「一旦成為難民,就永遠是難民。」她在〈Myself in India〉的結尾也曾承認,自己已經習慣了印度的熱與塵,那樣的地理特色甚至已成為她無法割捨的一部分。她寫道:「我有時候會回到歐洲,但待了一段時間後就感到無聊,想要回到這裡。此外,我現在也很難適應歐洲的氣候。我已經習慣了這種炙熱的高溫,甚至好像無法離開它。」
艾佛利等人以外來者身分,把對英國社會的細密觀察、卻未真正融入的心境體驗,用藝術手法呈現在E.M.福斯特、亨利.詹姆斯、石黑一雄等人的電影改編作品當中,形成既精緻考究、卻疏離陌生的影像呈現。他說:「我對階級體系的理解,是源自於福斯特,還有對英國人的觀察。」
在劇本選材上,除了賈華拉的小說和原創劇本外,默詮艾佛利展現了獨到的眼光,挖掘出當時較少受到影視界關注的E.M.福斯特與石黑一雄作品的潛力,而非隨波逐流地選擇市場上被頻繁改編的狄更斯、王爾德、勃朗特姐妹等「文學正典中的正典」,即使是作品頻繁被改編的珍.奧斯汀和美國小說巨匠亨利.詹姆斯,默詮艾佛利也選擇把他們相對冷門的作品搬上銀幕。
正因為默詮艾佛利的開拓,福斯特和石黑一雄的小說不僅獲得電影界的重視,更成為難以超越的經典標竿。值得一提的是,像是他們敢於選擇翻拍當時評價毀譽參半的福斯特小說《墨利斯的情人》,福斯特在遺囑中,將該書版權留給母校劍橋大學國王學院,該學院的院士理事會最初拒絕授權改編《墨利斯的情人》,理由並非因為觸動傳統社會敏感神經的同志題材,而是認為此作的文學價值較為平庸,擔心電影改編會損害福斯特的聲譽。
在《墨利斯的情人》中,默詮艾佛利深刻體現同志男性的情感世界。原著寫於1914年,但直至佛斯特去世後一年,即1971年才正式出版,而那時距英國令同性戀除罪化的《性犯罪法》(Sexual Offences Act 1967)通過僅4年。比較不一樣的是,賈華拉婉拒了本片的編劇工作,根據男主角詹姆斯.威比猜測:可能的原因是,她還沒準備好接受一部同志電影,這讓她的老戰友默詮與艾佛利相當失望。
當1987年電影上映時,世界正面臨愛滋病危機,民眾對同志的恐懼加升之時,《墨利斯的情人》寄望能以同志男性幽微的心境抒發,挑戰保守的影評圈,使人們對這些在主流價值邊緣的群體有更多的同情、理解。影片設定於20世紀初,呈現墨利斯的自我探索之旅以及他對愛情的追尋,同時傳遞了一種對未來的希望,不僅是對主角個人,亦象徵所有同志對幸福未來的渴望。
此外,他們也觀察當代文學市場脈動,打鐵趁熱,在1990年代初期取得日裔英國作家石黑一雄小說《長日將盡》的改編版權,該作在1989年榮獲布克獎,同樣是以20世紀出英美沒落貴族生活為主題。故事中貫穿的男女管家,宛如石黑一雄、艾佛利、默詮和賈華拉等非英國人的局外者化身,時刻觀察卻不介入主人階級的日常生活。
透過影像,《長日將盡》隱隱質疑傳統英國上層與下層(upstairs, downstairs)的階級體制是否合理,並探討這種體制對個人情感生活所帶來的壓抑。這部電影和ITV在1970年代的經典影集《樓上樓下》(Upstairs, Downstairs)成為描述英國貴紳生活景象的代表,後續啟發了朱利安.費羅斯(Julian Fellowes)在21世紀主創的同類型代表作《迷霧莊園》(Gosford Park)、《唐頓莊園》(Donton Abbey)。
然而,儘管默詮艾佛利此時期的歐美電影予人瑰麗、盛大、復古的質感。但該公司仍屬於獨立製片,不像大型商業電影公司那樣,有充足而穩定的資金預算、廣泛的發行通路。他們選擇想拍的電影,由默詮負責籌措資金,再找尋合意的發行商。
由於資金有限,製作人默詮時常需要在捉襟見肘的情況下,強勢精省支出,但這樣的做法也時常造成他和艾佛利的摩擦,對後者而言,他一心只想拍好電影,但缺乏預算控制的概念,可能導致電影成本無法回收等危機。
根據紀錄片導演《默詮艾佛利的電影情緣》導演史蒂芬.蘇西(Stephen Soucy)的說法,《墨利斯的情人》和《此情可問天》的拍攝都曾因為資金不足而導致拍攝中斷,直到新的資金籌措到位後,再把剩下的部分拍完。《窗外有藍天》也曾因為預算超支,不得不大砍所有工作人員的薪水,而且當時服裝組僅有珍妮.畢凡和約翰.布萊特包辦所有工作,為一大群演員治裝,無法像大型史詩片《神鬼戰士II》(Gladiator II,2024)一樣,聘用人力規模龐大的服裝團隊來分工。
演出《波士頓人》男主角的「超人」克里斯多夫.李維(Christopher Reeve)曾在自傳《Still Me》中寫道:「伊斯曼(指默詮)只能付我10萬美元,不到當時我片酬的十分之一。我堅持說錢不是問題,因為這是我應該參與的作品。然而,我的經紀人卻告訴我:『如果你接了這些流浪藝人的電影,你的演藝生涯就等於一隻腳踏進墳墓。』……我愉快地無視了他們的建議。」
最有趣的是,被視為描述英國階級問題的經典作品《此情可問天》,默詮當時找到的投資者,主要是一群日本投資公司:住友商事、IMAGICA、JSB。因此,該部片的出品國,掛的是英國和日本。
儘管默詮的經營政策就是縮減開支、尋找財源,他卻也能夠靠著高超的社交技巧還有廚藝,來達成這些艱難任務,說服投資人出資、找到演員。默詮的廚藝,令許多影視工作者相當驚豔,他烹調的印度餐食,不只是他、艾佛利與賈華拉在紐約寓所周末閒聚的必備享受。據說,他透過精心安排的餐宴,成功攏絡了許多明星簽下演出合約,諸如保羅.紐曼、凡妮莎.雷格烈芙、海倫娜.寶漢.卡特等。
▌對產業的其他影響
除了三位核心人物的電影文本選擇和創作,默詮艾佛利在選角上、製作技術上,也對電影產業有深遠的貢獻。
在選角上,他們捧紅了休.葛蘭(與詹姆斯.威比一同藉《墨利斯的情人》獲得威尼斯影帝)、海倫娜.寶漢.卡特、格蕾塔.史卡琪;也讓還是新人時期的丹尼爾.戴.路易斯(Daniel Day-Lewis)得到生涯早期的重要角色;更令艾瑪.湯普遜榮獲奧斯卡影后,奠定她在英倫影壇的地位,事業更上一層樓,不再只是和時任夫婿肯尼斯.布萊納(Kenneth Branagh)扮演金童玉女的女演員。《莎劇演員》讓瑪杜爾.賈弗里(Madhur Jaffrey)成為繼日本演員左幸子之後,第二位獲得柏林影展最佳女演員銀熊獎的亞洲女演員;《四重奏》(Quartet,1981)讓法國演技派女星伊莎貝.艾珍妮(Isabelle Adjani)榮獲坎城影后。
比較默詮艾佛利從印度時期到1980年代後成熟時期的風格,有幾個主要的改變趨勢:從對現代印度的關懷,到對過往英美社會的觀察;從新舊交雜、凌亂破碎的現代印度街景,到托尼.皮爾斯-羅伯茨(Tony Pierce-Roberts)古典油畫色調風格的攝影;從簡單未修飾的梳化,到考究的古代裝扮;從質樸的西塔琴音樂,到經由賈華拉介紹,而加入團隊運作的李察.羅賓斯(Richard Robbins)所譜寫的、細膩且具有情感張力的旋律。而這些固定幕後班底的陸續加入,確立了默詮艾佛利電影給予觀眾的精美、細緻風格。
從服裝上的精緻考據來說,默詮艾佛利聘請電影戲服資歷尚淺的珍妮.畢凡(Jenny Beavan)和約翰.布萊特(John Bright)。這對戲服設計師組合,往後長年為默詮艾佛利出品的英美經典電影設計服裝,二人並以《窗外有藍天》贏得奧斯卡最佳服裝設計。
畢凡與布萊特的設計風格,強調角色的服裝應體現出真實的生活質地,並為此建立服飾樣本的歷史檔案,裡面收藏了大量的古著、布料樣本、圖案,幫助呈現出衣料裝飾和配件細節。根據英國電影協會(BFI)專文評論,他們為默詮艾佛利打造的服裝還原了當代的生活質感,這不同於過去英國古裝電影呈現出的艷麗誇張、戲劇感強烈的戲服。對於還原真實時代的細節,珍妮.畢凡也強調,很重視款式正確的束胸,來使女演員的衣著輪廓和儀態符合愛德華時代的樣貌,也能讓角色在活動時保持身體上的舒適。
珍妮.畢凡和約翰.布萊特的組合,不僅奠定了默詮艾佛利電影的時代劇質感,後來李安在執導珍.奧斯汀同名小說改編的《理性與感性》(Sense and Sensibility,1995)時,也借重他們在默詮艾佛利古裝劇的專業經驗,精心打造高度還原的18世紀末時代服飾,再次入圍奧斯卡,加上默詮艾佛利演員班底艾瑪.湯普遜和休.葛蘭的演出,這部電影也成為1990年代珍.奧斯汀作品改編的典範。
回到默詮艾佛利影業的發展,隨著「三頭神」當中的默詮和賈華拉離世而走入歷史。詹姆斯.艾佛利則是繼續締造影史經典,他製作、編劇的同志青春成長電影《以你的名字呼喚我》(Call Me by Your Name,2017)拿下第90屆奧斯卡最佳劇本獎,也成為近年來備受推崇的同志電影,與其合作的導演盧卡.格達戈尼諾(Luca Guadagnino)、男主角提摩西.夏勒梅(Timothée Chalamet)的事業也更上層樓,持續活躍發展。
在政治日益對立、意識形態把人際界線更加分明的今日社會,默詮艾佛利的電影作品,傳達了人物如何在日常生活中,梳理自身與主流世界的關係。在現實束縛與個人渴望之間的掙扎,透過日常生活的細膩刻劃,隱而不顯的傳遞出他們的喜樂、悲傷、失落、期待,使得他們歷經時間淘洗,更顯迷人。
責任編輯/王穎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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