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怒嗆人生》到《孫家兄弟》：好萊塢怎麼說「新亞裔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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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幾乎全亞裔面孔組成的《瘋狂亞洲富豪》以3,000萬美元成本在美國本土賣破1.7億美元，全球回收超過2.5億，繼以非裔為主的《黑豹》後，正式證明亞裔（更是以華裔為主）的題材也能在美國主流娛樂市場佔有一席之地；因為《瘋狂亞洲富豪》的成功，其台裔導演朱浩偉還被邀請拍攝全西班牙裔的音樂劇電影《紐約高地》，在疫情期間的2021年上映後仍然賣出佳績。

而獨立電影製片公司 A24在《媽的多重宇宙》成功之後，隨即與Netflix合作推出亞裔影集《怒嗆人生》，在美國和台灣都掀起討論的同時，更被譽為亞裔版《白蓮花大飯店》，評價流量雙收；接下來Netflix也即將在2024年上架改編華裔美籍科幻小說大家劉慈欣的名作《三體》，不但是超大規格的科幻鉅作預算，更從HBO挖來《冰與火之歌》節目統籌掌舵，顯然對華裔題材和科幻類型相當看好，相信不管對於市場或獎項來說，都是重磅消息。

從戲院到串流，市場正在證明分眾市場崛起的年代，「多元族裔」（Diversity）確實是門「好生意」，既能平衡過去的白人威權，又確實能抓準目標群眾，或以文化獨特性來獲得更多觀眾矚目，這點在2017年《可可夜總會》獲得極大成功後就已成為主流論述，而《瘋狂亞洲富豪》不僅帶觀眾進入亞洲豪門不為人知的生活，最後更是透過一局麻將搬演出華人獨有的家庭政治美學。

如果說《瘋狂亞洲富豪》「開了第一槍」，那麼2020年華人女導演趙婷以《遊牧人生》拿下奧斯卡，再到2022年《媽的多重宇宙》席捲全球票房引起話題，更橫掃奧斯卡並催生第一位華裔影后楊紫瓊，一波一波佳績推高都奠定了華語影人與影視作品在好萊塢站定腳跟。A24出品作品從《別告訴她》、《夢想之地》到《媽的多重宇宙》，再到《怒嗆人生》與今年《之前的我們》，明顯把亞裔／華裔題材視為兵家必爭重點，也勢必會再接再厲。

美劇世界也正在進行劇烈的多元運動。第一部亞裔主演的美劇《菜鳥新移民》改編自台裔移民黃頤銘的暢銷自傳性著作，於2014、2015年在美國取得收視佳績，一連做了六季。2023年，Disney+推出華裔奇幻青少年喜劇《西遊ABC》，Netflix則先後推出亞裔題材《怒嗆人生》（最重要三個角色分別是韓裔、華裔和日裔，亞裔通吃的企圖心可說相當明顯）和華裔劇《孫家兄弟》（其實是以台裔為主角），昭示著亞裔題材美劇不但成為爭奪重點，而且兩大串流平台動作頻頻、已經開戰，此前HBO也推出《東京之惡》，未來亞裔美劇隨著幾家平台在亞洲正式揭牌，戰火勢必愈演愈烈。

甫出爐的2024年金球獎，《怒嗆人生》同時風光拿下最佳迷你影集和影帝影后，主演黃艾莉繼2020年奧卡菲娜之後，成為42年來第二位亞裔戲劇影后；亞裔題材愛情電影《之前的我們》則在奧斯卡同時入圍最佳劇情片和最佳原創劇本兩項大獎，男主角劉台午更入圍了英國BAFTA最佳男主角。

▌誰需要亞裔題材？

從文化面來說，美國影視長期以來仍以白人為主流，即使現實中的美國是族群大鎔爐，但不管在大銀幕或小螢幕上，白人幾乎是永遠的主角並佔據絕大部分的角色。最著名的「違反現實」案例就是背景在紐約的《慾望城市》，紐約的非裔和西語裔族群相當多，在2005年時白人佔比就已經只有一半左右，但礙於當時的影視慣習，影集裡幾乎都只有白人角色。

而HBO在2021年重啟該影集，推出《慾望城市：華麗下半場》時，幾乎可以說「急著」改善這個問題，加入了多元族裔與性別的議題，包括夏綠蒂領養一個亞裔女兒；米蘭達愛上西裔的非二元性別人士；凱莉的「老白男」丈夫「大人物」則在第一集就就做了「調整」，改為更以女性困境為主題的劇情線──無形間也反應了歐美父權形象重新被檢視或「退貨」的浪潮。

因此，近年來美國最重要的就是強調多元，一方面反映美國包容多元族裔的精神，二方面更是為多年來仍隱含的膚色歧視作出調整與補償，不但《西城故事》重拍版一定要用南美裔女演員來擔任主角以反映多元族裔視角，甚至過去動畫版設定為白人的《小美人魚》女主角愛麗兒，在真人版電影也改變膚色，起用非裔女演員來主演，掀起正反兩極的討論聲浪。

從這兩起案例，可以看到多元精神愈來愈進入主流影視娛樂市場，甚且主流獎項在膚色上也會更重視平衡。從《媽的多重宇宙》到《之前的我們》，或許未來每年在奧斯卡上都需要有亞裔電影「代表」；而從《怒嗆人生》的風光看來，明年或許也需要亞裔題材戲劇繼續撐場，如果沒有其他對手，「繼任者」會不會是《孫家兄弟》呢？且讓我們拭目以待。

▌亞裔題材的關鍵契機跟未來走向

從1993年《喜福會》之後，好萊塢長達25年沒有以華裔為主角的電影，直到《瘋狂亞洲富豪》出現。而包含《菜鳥新移民》、《柏青哥》、《西遊ABC》等，亞裔題材開疆闢土進入主流影視娛樂的重要契機，都是先有在美國成功暢銷的小說與漫畫。有暢銷IP作為底氣，不管主角是新加坡人、台灣人、韓國人還是中國人，都能獲得同等的重視，被認為是值得開發的作品，從砸下重金拍攝的《柏青哥》與《西遊ABC》更可看到這種趨向。

而且在上述系列作品中，亞裔題材的重要核心仍是身分及文化認同議題──作為亞裔移民，他們如何在原生家庭亞洲文化和身處的美國文化之間找到自己的平衡與自己的路。2019年王子逸《別告訴她》講的是華裔美國人王比莉在中美文化夾縫中的痛苦不解；2021年入圍多項奧斯卡的《夢想之地》原則上也是講述移民過程中的文化差異、語言困境及某種程度上的「美國夢」幻滅。

當然，在美國這麼需要甚至渴求亞裔題材的時候，少數早已成功的IP當然很迅速地被重啟或改編，包括Netflix《眼鏡蛇道館》、迪士尼真人版《花木蘭》、漫威《尚氣與十環傳奇》，近期《降世神通：最後的氣宗》也有最新版即將問世。而Netflix直接找上日本漫畫大IP推出《海賊王》，既符合多元族裔目標，也有著企圖拿下全世界觀眾的野心。

值得注意的是，近期亞裔題材有更多的原創趨勢，從《媽的多重宇宙》到《怒嗆人生》、《孫家兄弟》，都是由亞裔主創編導原創的作品，跳脫既有IP的框架，探討議題不再限於移民跟文化夾縫，類型更加多元，而且有機會更加深入觀照亞裔美國人當代生活的現實處境。

例如《媽的多重宇宙》以大膽的奇幻宇宙觀書寫一對頗為典型相愛相殺的華人母女關係，以獨特的視角和視覺呈現，突顯難以獲得母親認同的華裔子女心情，以及親子間互相對抗又互相依賴的複雜心境，還化用了楊紫瓊傳奇女打仔的身分，讓她成為多重宇宙英雄，聰明地運用了華裔元素，將其融入科幻動作的英雄旅程。《怒嗆人生》則是以「路怒症」出發，講述不同階級的亞裔男女主角各自在瘋狂生活壓力下如何小仇變大仇，又在社群媒體推波助瀾下愈演愈烈，是個非常非常當代的故事，勾勒出真實亞裔家庭在美國的生活現狀跟不同階級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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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家兄弟》則是相當有趣的作品，它以黑幫動作類型來致敬或「回歸」華裔人士在美國人最鮮明的印象，畢竟從李小龍、成龍、李連杰、《臥虎藏龍》到《唐人街戰士》，好萊塢歷史上華人一直是以拳腳功夫「打」進市場最為成功，提起華裔總難免還是期待看到他們大顯身手，─不管是《尚氣》、《媽的多重宇宙》還是《孫家兄弟》都有這樣的繼承或包袱。

而《孫家兄弟》很明顯自覺又後設，主創吳千里（Byron Wu）也很清楚港台和美國文化雙邊脈絡，選角上選擇楊紫瓊和寇世勳這兩個在華人影視界家喻戶曉的名字來搭配華裔新人年輕演員；故事設定台灣黑幫大佬將兩兄弟一個留下當接班人，把小兒子送到美國，妻子希望小兒子遠離一切黑幫紛爭，甚至完全隱瞞他的身世──這個故事對台灣人來說應該不算陌生，多少黑幫大老希望二代洗白，送到北美生活唸書，即使最後回來接班家業，也有不同的思維與包裝。

更有趣的是，吳千里除了起用錢復的孫子錢裕揚為男主角，也讓台灣觀眾並不陌生的路斯明軋了一角，留著長髮模仿鄭伊健，打架時還在意自己像不像鄭伊健──華人觀眾想必都能會心一笑，他打架的空隙最在意的是自己像不像香港黑幫電影《古惑仔》裡的陳浩南，那是一代人心裡最帥最經典的黑幫代表人物。

從IP到原創，《孫家兄弟》可看到吳千里對「台灣媽媽」、「港台黑幫電影」等港台核心文化的真正理解，相較於許多亞洲人出戲的《亞洲瘋狂富豪》，在貼近雙文化脈絡上已經進階一步。

今年《之前的我們》也比《夢想之地》跟《媽的多重宇宙》更貼近亞洲視角，事實上《之前的我們》幾乎有一半是從韓國人男主角的視角出發，全片語言甚至是韓語多過英語，所以它在金球獎和BAFTA都是入圍「最佳外語片」，這樣平衡亞裔視角和美國視角的作品，也有明顯上升趨勢，而且美國市場接受度愈來愈高──如同《西城故事》中用了大量的西班牙語，英語和白皮膚同樣不再是絕對的主視角和唯一可能。

如今繼《怒嗆人生》之後，《孫家兄弟》在Netflix也成功佔據不少亞洲國家Top 10排行榜，根據串流調查網站Flixpatrol，截至2024年1月27日，《孫家兄弟》上線快一個月仍在全球第10名，這對中小成本美劇來講並不容易，也證實亞裔面孔的美劇在美國既符合多元文化精神、在獎項上有一定能見度，又能同時吃到美國及亞洲市場觀眾，未來對串流平台來說是個相當有效益的作法，如果《孫家兄弟》明年有幸闖進金球或艾美，Netflix若開始考慮每年推出一部以上的亞裔原創美劇也不奇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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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穎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