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天意使者:教宗「加拿大懺罪之旅」開啟原民和解?
教宗方濟各(Pope Francis)甫結束備受國際關注的加拿大道歉參拜之旅,這場精心策劃的行程發生了許多預期之外的發展。對部分加拿大原住民而言,沉寂已久的記憶又再次被觸動。曾經在原住民寄宿學校就學過的Pipestem原本似乎已經把那段記憶從生命中移除,但教宗之旅讓她在一次相關訪談中,聽到朋友重述當年,又再次喚起她曾經被修女打得皮開肉綻的故事因此陷入情緒上的錯愕,久久無法言語。
教宗7月25日在亞伯達省(Alberta)最大原住民社區馬斯克瓦西斯(Maskwacis),會見當地原住民族時,一位克理族女士Siphiko在大會沒有預警下用了克理族語(Cree),在台下對著教宗大聲激昂地唱起了國歌。後來媒體上前追問,她說她唱的不是加拿大國歌,是國歌用了她們的族語。
她的意圖是讓教宗知道她們是這塊土地偉大靈魂的女兒們,她們是自己的主人,沒有人可以逼迫原住民接受不屬於她們的法律。
她用族語丟下一句「我已經說了該說的。」轉身離去。 Siphiko的行為引起社會關注,成為教宗外最受討論的一個人物。對於眾多經歷原住民寄宿學校傷痛的人,他們身上的痛楚似乎也從Siphiko得到了一個紓解。
這次與教宗同台的是幾位戴著傳統頭飾的男性原住民代表,他們的出現也讓許多原住民感到失望,認為他們已經背叛了原住民的精神。接踵而來的批評圍繞在天主教至今還無法正視女性地位的問題,因為台上連一位女性代表都沒有。教宗在過程中戴上具有象徵性的原住民頭飾,此舉對原住民尊重與否也成為爭論。這一趟道歉參拜之旅即便有不少歷史性意義,也可能是一個對話的開始,但是唯一可以確認的是:
和解這條路真的很漫長。
許多人對教宗從頭到尾不願意使用「種族滅絕」(Genocide)來形容天主教教會對原住民做的行為無法釋懷。教宗在離開加拿大前表示,他是沒有想到這個字,但他已經明確地形容了種族滅絕的行為;沒有錯,原住民寄宿學校所做的事情就是種族滅絕。教宗已高齡85歲,「趕盡殺絕」的追問讓他在身體與精神上擔負沉重挑戰,加上長年的膝蓋及坐骨神經病痛,教宗在此趟加拿大之行中,甚至提出了退位的可能。
對許多原住民而言,教宗的道歉無法對過去的傷害有任何的改變,梵諦岡過去也做過類似的道歉,甚至提出過賠償的金額,只是一直無法募集到允諾的數字。一般認為教宗最大的誠意應該是把十五世紀天主教建立的「發現教義」(Doctrine of Discovery)收回。
這個由當時教皇尼閣五世(Nicholas V)發布的詔書,給了歐洲皇族們殖民他國、以及天主教會「教化」世界其他地區的正當性。教宗遲遲不願對這份被視為萬惡之首的教條給出任何回應。究竟是教宗不方便對前任教皇的教條表示意見,還是這份過期詔書早已經被後來的教條取代,而不再有任何代表性了,我們無從得知。
不過,仍有許多人認為教宗此行意義深遠,有些人甚至對教宗誠摯的道歉感動萬分;部分原住民天主教徒認為,自己終於可以卸下身上的重擔,重新回到天主教的大家庭裡。也因此有不少人評斷這是梵諦岡為了喚回失散的力量,或是建立更符合當今人類價值的印象,讓天主教可以重拾過去宗教地位所必經的一條路。
加拿大的真相和解委員會在2015年針對原住民轉型正義發表了《94條行動令》後,政府與教會全盤接受,整個社會極力在各個領域中呼應這份行動令。加拿大天主教會的神職人員也有不少人非常期待教宗的拜訪,希望可以讓長期烏雲密布的天主教會開啟新的可能。
另一派聲音嚴厲監督著加拿大政府,他們呼籲當權者不要以象徵性活動掩蓋行政上的缺陷。至今還有不少原住民部落基礎建設不足:缺乏自來水系統,需要靠著瓶裝水過日;北方原住民仍存在肺結核問題,而且當地醫療資源嚴重不足,導致他們需要搭飛機至南邊治療。
自從2021年在原住民寄宿學校遺址發現大量不具名屍骸後,各地紛紛啟動搜索,尋找那些當初沒有機會回家的學童。許多人都期待加拿大政府能夠更加重視此事,盡快讓受難家屬得到消息、確認死去的親人遺骸世就在其中。據統計,加拿大曾經有139間原住民寄宿學校,有近15萬名學童被規定必須接受教會學校的教育。寄宿學校中有相當高的死亡率,除了因為肺結核疫情死亡外,當中也包含神職人員的暴力與性侵犯罪。
原住民寄宿學校的悲劇幾乎是所有加拿大人都知道的過去。在政策面上,加拿大政府可以說已經把「原住民」的相關議題視為國家的重要政策看待,尤其是在原住民文化保存上大力支持。原住民相關議題的聲量在近年持續提升,這次教宗的道歉之旅中,更不乏批判政府的聲音。
不久前,一名華裔背景的參議員胡元豹(Yuen Pau Woo)曾批判加拿大政府無權在中國人權問題上說三道四,其理由是加拿大自己捍衛人權的紀錄也不怎麼光彩,尤其是這一段原住民歷史。這樣的講法看似合理,但卻是另一種試圖掩蓋惡勢力的行為。
人權問題沒有國界可分,任何迫害人類、企圖滅絕人種的政權都應該被指責,因為它所造成的傷害是人類共同的災難,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利益可以超越其重要性。
正在加拿大巡迴演出的台灣原住民樂團Kanatal在溫哥華,與西岸以原住民音樂為特色的樂團Good Medicine Songs交流。來自世界兩端的聲音相結合,那是天籟般地令人感動,但是兩邊對彼此的認識卻也是完全陌生的。經歷對話與聆聽彼此的故事後,不難發現那份「發現教義」似乎帶給了加拿大與台灣的原住民類似的遭遇。
或許原住民寄宿學校的概念沒有在台灣發生過,但是去除他們身上傳統的念頭都是歷來殖民者共通的意圖。
交流當天,84歲的Stó:lō族耆老Dr. Siyamiyateliyot Elizabeth Phillips也參加了聚會.她是在場唯一一位可以流利使用原住民族Halq’emeylem語言的長者。她是寄宿學校的倖存者,曾經被禁止使用母語;但是她沒有放棄在腦海中不斷記憶,現在她跟語言學者合作,把這個語言留了下來。她的孫子Jonny Williams是樂團成員,他帶著在原住民傳統領域抓的鮭魚來跟大家分享。
Jonny當天還分享了一段原住民年輕孩子學習傳統舞蹈的影片。這是他年少時無法學習的舞蹈,因為當時任何可能讓他們漸緩歐化的行為都是被制止的。另一位陪著耆老來聚會的原住民朋友Edward Gardner也對教宗此行發表了看法,他認為教宗的道歉對他們而言沒有實質意義,因為天主教曾經試圖要毀滅他們的語言和文化,但是失敗了。天主教失敗的原因是因為,原住民有堅定的力量,要守護他們的一切;龐大的教會力量會失敗是因為他們違背了大自然,不人道的舉動會遭到天譴。在此刻,「天堂的使者是誰?」,有了一個很不一樣的解讀。
責任編輯/賴昀、周慧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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