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來的新娘：「艾札達之死」與吉爾吉斯的搶婚犯罪？

2021/05/08 轉角說

「你們很快就會從媒人那拿到禮物了！」

今年4月8號，吉爾吉斯一名27歲的女性艾扎達（Aizada Kanatbekova）被發現陳屍在一輛紅色本田汽車裡，旁邊還躺著一名37歲的男性。面對死者家屬先前的失蹤報案，警方不只一派輕鬆地認為「只是傳統的搶婚發生」，更開玩笑地對家屬表示，很快就會有媒人上門提親、大家無須緊張、進而錯失搜救良機，間接導致艾札達死亡。這起事件很快引發上百名示威者不滿，走上首都比什凱克（Bishkek）抗議。

吉爾吉斯的「搶婚傳統」，一直以來是許多女子的夢魘，放在其他國家無疑是「綁架」，但在吉爾吉斯卻成了某種「婚姻日常」。雖然這項「傳統」早在2013年就遭政府明訂禁止，但仍時常發生。近年來女性遭綁後被殺害的事件層出不窮，已使民眾忍無可忍，但要如何能從傳統中解放出來，仍是吉爾吉斯女性的一條漫漫長路。到底搶婚（ala kachuu）是什麼？在吉爾吉斯扮演怎樣的角色？而當女性自主與人身安全問題，對碰上各國的「傳統習俗」，又該怎麼找到新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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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搶婚「傳統」早在2013年就遭政府明訂禁止，但仍時常發生。圖為一名女性正在穿... — 雖然搶婚「傳統」早在2013年就遭政府明訂禁止，但仍時常發生。圖為一名女性正在穿戴傳統服飾，示意圖。圖／法新社

▌「傳統」卻要了我的命

艾扎達生前是一名紡織工廠翻譯員，4月5日失蹤時，家屬隨即連絡警方。根據報導，好幾個月前，她曾告訴母親在網路上認識一名叫捷尼茲巴耶夫（Zamirbek Tenizbayev）的男性，雖然後續不想再與對方聯絡，但對方卻開始跟蹤她，甚至還找到了她工作的地方，下班後跟著她回家。艾扎達曾明確拒絕追求，卻遭威脅：「你家只有女人，就算我對妳做什麼，妳也無法保護自己。」還揚言要刺傷艾扎達的母親。艾扎達生前的掙扎不只是明確拒絕追求，她更直接找上了律師和警察，希望能擺脫糾纏，但律師表示面對這些威脅無能為力。

家屬聯絡警方希望尋找失蹤的女兒，隨後透過監視器發現，艾扎達被4名男性綁走。根據艾扎達阿姨的說法，當時的警察還開了玩笑表示：「你們應該很快就會從媒人那拿到禮物了！」因為吉爾吉斯的搶婚傳統，新娘被綁後，接下來媒人就會來送禮。

另一名調查員還說，自己的妻子也是年輕時偷來的，但兩人現在過得很好，還說道：「艾扎達很有可能已經在某個地方吃飯喝酒，晚點就會打給你們了。」警方態度散漫，並沒有將家屬強調「艾扎達曾告訴家人害怕這名男性」的事放在心上，以致搜尋進度緩慢。報案當晚6點，艾扎達曾打電話給母親，告訴母親自己目前往南邊的方向前進。據母親描述，她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絕望，家人只好自救展開搜尋，並在社交媒體上發布女兒被綁的消息：

結果兩天後，4月7日，艾扎達就被發現陳屍車內。

這起事件在發現艾扎達遺體後才開始受到警方重視。據調查，這名綁架艾扎達的男性過去有性暴力紀錄，在勒死艾扎達後，隨後在鄰座自殺。社會輿論排山倒海湧入，促發在比什凱克的示威遊行。警方表示，他們有出動200位警察進行搜救，但家屬及其律師並不相信。律師反駁，「警察要抓一位酒駕者只需要出動5位警察耗時20分鐘，從艾扎達的例子看來，警察根本沒有想要行動。」

艾扎達之死讓比什凱克警局局長與11位警察遭免職，讓吉爾吉斯總統扎帕羅夫（Sadyr Japarov）不得不出面慰問家屬，稱「這是一場悲劇」，但還是遭示威者嗆聲。

艾扎達事件為何能在一瞬間點燃民怨，也在於這起悲劇不是個案。較為人熟知的還有在2018年，一位20歲的醫學系女學生凱扎（Burulai Turdaaly Kyzy）二度被綁架，她在警察局要指控身旁的綁架者時，隨即被殺死。即便「搶婚」在吉爾吉斯是法律明定的犯罪，但卻因為民間多認為這是「涉及婚姻傳統的家務事」，因而包含警方都認為，政府和外人不該干涉，所以將女學生和兇嫌單獨留於一室，造成悲劇。兇嫌最終被判20年徒刑，卻也挽回不了女學生的寶貴性命。

在2018年，另一位20歲的女醫學生凱扎也遭到自稱愛慕者的男性綁架，凱扎報警後，... — 在2018年，另一位20歲的女醫學生凱扎也遭到自稱愛慕者的男性綁架，凱扎報警後，警方將兩人關押在同一個房間。該名男子趁機直接在警局刺死凱扎。該起事件也在當時引發極大的爭議。圖為凱扎的家屬。圖／法新社

▌搶婚：無路可逃的宿命文化

「搶婚」（Ala Kachuu）在現今的吉爾吉斯還是非常常見，根據聯合國2018年統計，24歲以下女性，幾乎有14%是透過某種脅迫方式結婚。吉爾吉斯人口約有650萬，聯合國婦女署駐比什凱克的辦公室表示，在這之中，約有五分之一的人，婚姻是由搶婚而締結，顯見數量之多。

這項「綁架新娘」的傳統，據目前所知在哈薩克等中亞國家，都有類似文化。字面意思上是「搶和逃跑」（to take and run away)，但英文通常譯為「綁架新娘」（Bride Kidnapping）。典型作法是男性及其親友會合力「綁架」一名女性，並將之關在房間，由男性的女性親友說服直至答應，當她戴上頭巾即象徵同意成親。但若被綁的女性不同意，回家後，女性的親友大多也會基於她「曾被綁架」而有「貞操疑慮」、受外界議論等理由，說服答應親事。

這個過程通常不若理論上實行起來平和，男性都常都以詐術或是暴力與強迫手段強擄女性回家監禁，若女性不同意婚事最常見的下場，也是遭性侵後因社會觀感被迫結婚。在吉爾吉斯雖然早已立法禁止搶婚，但基於民間仍認為這是文化傳統，因而相關事件仍是層出不窮。（VICE紀錄片雖然影片裡的過程相對平和，但在其他眾多的案例上究竟是否為雙方合意，仍未可知。）

吉爾吉斯人口約有650萬，聯合國婦女署駐比什凱克的辦公室表示，約有五分之一的女性... — 吉爾吉斯人口約有650萬，聯合國婦女署駐比什凱克的辦公室表示，約有五分之一的女性人口，婚姻是由搶婚而締結，顯見數量之多。示意圖，2017年身穿傳統服飾的吉爾吉斯女性。圖／美聯社

除了VICE，過去也有不少紀錄片、劇情片在描述「搶婚」習俗與其爭議。Ala Ka... — 除了VICE，過去也有不少紀錄片、劇情片在描述「搶婚」習俗與其爭議。Ala Kachuu原意指「抓了就跑」，左為2017年由西班牙導演柯內拉（Roser Corella）拍攝的紀錄片Grab and Run；圖右為瑞士導演布蘭杜（Maria Brendle）的劇情片《搶婚》，描繪一名被綁架的女性如何在傳統與自我中找到解套的方式。圖／電影海報

「搶婚」究竟是不是傳統，目前文化學者說法分歧。有一說是中亞一帶的游牧民族，過去曾經發生男性偷走另一個部落的女兒作為妻子的現象，但這不是很常見的婚姻方式，當時基本上還是由部落或者父母來安排。然而吉爾吉斯在1924年成為蘇聯的一自治州，1920年代帶進的男女平等、自由等等的「世俗」概念。

在此種新／舊觀念的衝撞下，有些男女在父母不同意、階級不同等情況，便會選擇模仿很古老的搶婚傳統，用這種方式搶婚／私奔來結婚。也就是說有可能最原始的狀況並非是強迫婚姻，而是「私奔」的一種形式。女性基於操守和顏面或許不會對外說是自願，而說是「被搶」，內涵也強調了男性傳統的「男子氣慨」的重要。

但隨著吉爾吉斯1991年脫離蘇聯，搶婚的情事漸漸變多，有學者認為這在20世紀之後才變成多數的現象，根本不能稱之為「傳統」，且發生的情況大部分是非合意的狀況下進行，尤其是在比較鄉下的地方，當男方付不出彩禮，就會以搶婚這種不合法且脅迫的方式來找妻子。

「搶婚」究竟是不是傳統，目前文化學者說法分歧。有一說是中亞一帶的游牧民族，過去曾... — 「搶婚」究竟是不是傳統，目前文化學者說法分歧。有一說是中亞一帶的游牧民族，過去曾經發生男性偷走另一個部落的女兒作為妻子的現象，但這不是很常見的婚姻方式。圖為1871-1872年左右，仍未被納入蘇聯範疇時的吉爾吉斯照片。圖中前方遭到綁架的女子正在揮舞鞭子，威脅要驅趕身後的四名男性。圖／維基共享

另一種關於在20世紀變多的說法是，吉爾吉斯獨立以後，為了與蘇聯保持距離，宣傳和強調種族、傳統文化，和國家獨立身份，於是，綁架新娘很有可能就是要表達當地民族主義的其中一種做法。

無論是合意的私奔、或是不合意的性侵脅迫，無法否認的是，即使到了21世紀，有些已到了適婚年齡卻未婚的女性，因社會和家庭壓力，認為自己如果被綁走，心理的負擔或許比較輕因而接納這個文化習俗。

也有一些狀況是，即使在知情的狀況下被綁走，但是基於不能表現出自己太輕浮隨便，因此女生會繼續反抗和拒絕。這當中，當所謂的傳統文化和社會刻板印象相互糾纏，難以去界定合意與否。

而許多「被搶婚」的女性，即使婚後許多人也會因為文化因素不敢離婚、選擇自殺，甚至也有可能因為反抗而遭謀殺。曾有被「搶」經驗的女性，也會因為走入家庭而選擇輟學。

吉爾吉斯的另一項傳統習俗「姑娘追」（Kyz kuu），在哈薩克、亞塞拜然等中亞國... — 吉爾吉斯的另一項傳統習俗「姑娘追」（Kyz kuu），在哈薩克、亞塞拜然等中亞國家也都有類似的習俗。為男女兩人賽馬，男子先在起點線等待，女子騎馬從後方追來，從起點開始，雙方競速看誰先抵達終點線；若男方較快，超前要靠近女方的時候，會試圖偷親她；而若女方超前，則會在終點線折返，回頭以皮鞭打男方。在過去也被認為是一種求偶的傳統形式。圖／法新社

無論合意私奔、或不合意的性侵脅迫，無法否認的是，即使到了21世紀，有些已到了適婚... — 無論合意私奔、或不合意的性侵脅迫，無法否認的是，即使到了21世紀，有些已到了適婚年齡卻未婚的女性，因社會和家庭壓力，依然會認為自己如果被綁走，是一種可以證明自己在婚姻市場上仍有價值的展現。圖／法新社

▌法律形同虛設？

搶婚究竟是違法還是傳統，吉爾吉斯社會至今仍未有普遍共識。2012年社會針對搶婚犯罪的刑度，就有十分劇烈的討論。加強刑度派認為，依照當時法律，偷一頭牛需面臨11年徒刑，但男性綁架女性結婚僅需面臨最高3年徒刑，並不合理；他們認為搶婚的刑期應加重至10年，並將綁架新娘列為重大罪刑，並將原本的告訴乃論，改為公訴罪，由執法機關主動採取法律行動，不必由受害者提告。

對於反對加重刑度者而言，搶婚是吉爾吉斯傳統，在社會上扮演著重要角色。尤其對於貧窮的家庭而言，搶婚是最便宜、最快速讓男生結婚的方式。當時甚至還有國會議員說道：

「如果我們要加大對綁架新娘的懲罰，那麼吉爾吉斯所有的男生都會被判入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