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小4虐死案」：兒童保護網失能的社會悲劇

2019/02/25 陳威臣

NHK新聞公開的栗原一家。由左至右分別是母親栗原渚、受虐致死的栗原心愛、以及施暴... — NHK新聞公開的栗原一家。由左至右分別是母親栗原渚、受虐致死的栗原心愛、以及施暴的父親栗原勇一郎。父親長期對母女施暴的結果，釀成了無法挽回的悲劇。目前夫婦已都分別遭到再逮捕。（三名當事人照片目前在日本都已屬公開範圍。）圖／NHK

「DV」（domestic violence，家庭暴力）一詞，最近又成為日本社會矚目的關鍵詞。原因是1月底，日本發生了一名小學4年級的女童栗原心愛，遭到父親殺害的事件，然而到了2月14日，這名父親又遭警視廳「再逮補」，理由是該名女童其實長期遭到父親的殘忍虐待。

這樣的事件，不但再度凸顯日本社會底層的悲歌，事件過程中更顯示出社會防護網的不足，以及事後官僚處理的態度都相當值得探討。事件發生在1月的24日深夜，位於千葉縣野田市接獲通報，一名父親與她女兒起了爭執後發生了意外。

警方趕到現場，發現女童心愛已經陳屍在浴室內。經過驗屍後發現，小女孩有受虐的痕跡，因此隔天女孩的父親，現年41歲的栗原勇一郎，與女童32歲的母親雙雙遭到警方逮補。經過偵訊之後，栗原承認曾經「處罰女兒」，要求她罰站等，最後卻在浴室內發生意外。

日本「小4虐死案」：小學4年級的女童栗原心愛虐待死事件，再度凸顯日本社會底層的悲... — 日本「小4虐死案」：小學4年級的女童栗原心愛虐待死事件，再度凸顯日本社會底層的悲歌。圖／NHK．Nesw7

然而警方卻發現，心愛身上有異常大片的瘀青、脖子上還有勒痕，所以死因並不單純。更誇張的是，這名父親其實是累犯，在2017年11月，就曾因虐待心愛而遭警方逮補過，當時心愛還被送到千葉縣柏市的兒童相談所保護，但為何最後心愛又回到施暴父的身邊？為何父親勇一郎要屢次虐待心愛？讓人感到匪夷所思。

當年校方在栗原心愛的問卷當中，發現她在自由欄位裡，寫著：「遭到父親的暴力對待，晚上被叫醒，起來之後就被毆打。老師，可以幫幫我嗎？」因此校方立即與警方聯絡，並將該名父親勇一郎逮補。然而2018年1月15日，在勇一郎「強烈的要求」下，野田市的教育委員會把這份問卷的影本交給了當事人勇一郎。

也因此，縱使栗原心愛當時已經被有關單位送至柏市兒童相談所，但最後在保護機構認為：「女童再被虐待的風險不高」，於是在2017年12月27日，將心愛交給親戚帶回。兩個月後，保護機構在2018年2月26日收到了父親勇一郎所提出的文件，這份文件自稱是栗原心愛所寫、內容說「被父親打是其實是假的」，保護機構不疑有他，因而在2月28日讓心愛回到父母的身邊，釀成最後發生的悲劇。

「遭到父親的暴力對待，晚上被叫醒，起來之後就被毆打。老師，可以幫幫我嗎？」圖為N... — 「遭到父親的暴力對待，晚上被叫醒，起來之後就被毆打。老師，可以幫幫我嗎？」圖為NHK公開的女童問卷內容。圖／NHK．Nesw7

不幸發生之後，千葉警方進行相關的搜查，企圖了解整起事件的真相。到了今年2月7日，千葉警方發現，在事件發生的前兩天開始，心愛就開始遭到凌虐，栗原勇一郎逼迫她長時間罰站，也因此直到事件當日，心愛都沒能好好的睡覺，而且當她受不了坐下來時，便會遭到一陣拳打腳踢。

後來警方還發現父親勇一郎的手機裡，存有虐待女兒的影片，當中還有女童求饒、直說對不起的影像，而且也錄下了勇一郎的身影。2月12日經過解剖勘驗後，發現女童的肺部有積水，這證明了這名父親在女童生前曾經殘忍的用水一直澆淋女童，導致她吸入冷水，而殘留於肺部之中。

更誇張的是，勇一郎曾因暴行導致女童骨折，但居然都沒有送醫治療，令人髮指。由於凌虐女童的事實明確，因此在2月14日，已遭羈押的栗原，被警方再逮補；而日本媒體期間也急欲了解為何父親會如此狠心，一旁的母親不但沒有保護小孩，反而成為幫兇。此外也爬梳整理出女童在2017年被父親帶回去之後，悲慘的受虐生活。

為何父親會如此狠心，而一旁的母親不但沒有保護小孩，反而成為幫兇？左為施暴的父親勇... — 為何父親會如此狠心，而一旁的母親不但沒有保護小孩，反而成為幫兇？左為施暴的父親勇一郎，右為母親栗原渚。圖／ANN

根據日媒的調查，栗原勇一郎目前在沖繩觀光會議局（OCVB）東京事務所工作，然而他的工作屬於一年一簽的約聘人員，工作並不穩定，薪水也不算高。過去曾住在沖繩的栗原，因此結識當時年僅20歲的妻子栗原渚而結婚，並在10年前生下了大女兒栗原心愛。

然而婚後住在沖繩縣糸滿市的栗原，卻有家暴的習慣，妻子最後受不了，所以帶著大女兒返回娘家，兩年後雙方在2011年10月離婚。然而2017年2月，栗原卻又跟前妻復合，再次的結婚，還生下了次女，並在同年的8月，帶著妻子跟兩位女兒，返回千葉縣野田市的老家。

回到老家三個月後，大女兒栗原心愛就在校方的問卷中，寫下父親對她施暴的文字，也讓栗原首次被逮補。雖然栗原心愛曾被保護過一段時間，但最後仍被父親接回家中。栗原心愛在2018年9月開始，曾在親戚家住了三個月，但放寒假之後返回家中，卻遭到更嚴重的虐待，最後因而身亡。

栗原勇一郎目前在沖繩觀光會議局（OCVB）東京事務所工作，然而他的工作屬於一年一... — 栗原勇一郎目前在沖繩觀光會議局（OCVB）東京事務所工作，然而他的工作屬於一年一簽的約聘人員，工作並不穩定，薪水也不算高。圖／ANN

根據母親的供詞，栗原心愛除了被父親拳打腳踢之外，只能在家中的玄關還有浴室中生活，事實上母親本身就已經是受虐的對象，也因此這名母親當年已經離婚，之後卻又再度結婚，令人費解。而根據《沖繩時報》的調查，該名母親有可能是被栗原脅迫，導致再次懷孕，而不得不與前夫復合吧。

但這名年輕的媽媽栗原渚，卻在與前夫復合之後，不但沒有幫助女兒脫離魔掌，反倒是幫著父親施虐。在女兒去年12月30日至今年1月3日間，竟然沒有將家暴受傷的女兒送醫治療，而且隱瞞部分的實情，讓警方認為栗原渚可能也有對小女孩施暴，在事發一個月後的2月25日，將她再次逮捕。

由於保護機構居然輕易讓女童被虐待她的父親帶走，讓日本社會幾乎無法置信。更扯的是，女童在去年2月底返回父母身邊之後，該所的職員並沒有進行家訪。即便到了今年1月21日新學期開學，但心愛並沒有到校上課，校方因而找上該保護所，但該所並沒有任何的對應。

就是這樣的處置態度，讓千葉縣的兒童相談所，成了千夫所指的對象。當時負責收容保護的千葉縣柏兒童相談所，現任所長二瓶一嗣還出面召開記者會道歉。不過當時讓狠父帶走女兒的前所長、現任千葉縣中央兒童相談所所長奧野智禎，在2月12日接受媒體訪問時，卻對整個事件的細節，以「沒有印象」一語帶過。

「我沒有記憶了」現任千葉縣中央兒童相談所所長奧野智禎，向媒體推脫責任，引發民眾憤... — 「我沒有記憶了」現任千葉縣中央兒童相談所所長奧野智禎，向媒體推脫責任，引發民眾憤怒。圖／ANN

這種不負責任的態度，讓許多看到新聞的民眾非常氣憤。許多千葉縣民在電視台的採訪過程中，還紛紛表示「感到羞恥、不可原諒」等，對保護機構的回應感到失望。與小女孩同大樓的鄰居們，則對於自身沒能阻止這樣的悲劇，也感到相當悔恨。一名51歲的鄰居，就對《朝日新聞》的記者表示：「沒有及早發現這個事件，因此讓自己感到罪惡深重、至今仍覺得十分痛苦。」

整起事件凸顯出目前日本現有的保護網，已經出現嚴重的破口，就連日本首相安倍晉三，都在2月8日出面召開閣議，商討兒童受虐的議題；並指出地方主管機關無法阻止這樣的悲劇，讓人感到遺憾。

由於虐童事件近年來在日本層出不窮，為了阻止這樣的悲劇，日本政府可說是傷透腦筋。對於兒童相談所這樣的第一線機構，卻也有成效不彰、無法防止悲劇的問題。曾在兒童相談所服務將近20年，日本知名家庭問題顧問山脇由貴子，在接受《富士電視台》訪問時就認為，兒童相談所的職員，絕大部分都是公務員，他們其實並不具備專業的家庭問題處理能力，只能按照法令與規章辦事。

她認為日本政府應該要正視家庭暴力防治人才的養成，積極地培養專門的人才，才能有效地避免類似的事件再度發生，而非以公務員來做為第一線的防禦。

日本知名家庭問題顧問山脇由貴子曾指出，應該成為救助兒少、提供保護與諮詢的「兒童相... — 日本知名家庭問題顧問山脇由貴子曾指出，應該成為救助兒少、提供保護與諮詢的「兒童相談所」，卻隱藏著害死兒童的危機。其中的原因，包含效率不彰、以及專業素養不足的弊病。圖為山脇由貴子的著作，左為揭發保護機構內幕的《兒童相談所殺了小孩》、右為探討校園霸凌的《教室裡的惡魔》。

目前日本的兒童虐待相談對應，諮詢件數逐年增加，從2007年的4萬件，到2017年成長為13萬3778件，十年來激增9萬多件。一般認為是由於近年日本政府的積極改善下，成立許多相關機構、以及開通保護直撥電話等，讓兒童虐待的通報變得方便容易，因此件數暴增。

不過，類似的通報案件卻是年年增加，沒有減少的跡象，這顯示目前現有的社會防護網，並沒能發揮嚇阻的效果，也因此日本內閣將朝修法的方向，加強相關機構的權限（例如當受虐方住院或受保護時，得以拒絕關係人探視等）。此外，法界人士也認為，相關機構在遇到相關案件時，除了動用警察權力之外，也可適時的與律師會合作，從法的層面，來保護受虐的兒童，在行政與司法雙方的合作之下，才能有效防止類似的事件再度發生。

台灣近年來虐童案件也層出不窮，今年1月中台南也發生1歲的小孩遭凌虐至死，新北還發生小孩只因買肉圓沒加辣，就慘遭毆打的離譜事件。也因此，如何發揮社會防護網的機制，防止類似的悲劇持續發生，是兩國相當重要的課題。

遇到相關事件，日本社會並不像台灣酸民，只會喊打喊殺、以暴制暴。而是討論如何根本解決，以避免悲劇再度發生，值得台灣學習。至於性平教育的重要性，更讓父母們認知自身的責任，才能夠有效治本，預防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