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勒斯坦不老騎士（上）：四輪圍城裡的「機車夢」

2018/10/12 柯沛青

越過隔離牆來到巴勒斯坦的拉馬拉（Ramallah）後，我將重裝卸在仍不知道會待上幾天的青年旅館，前往遊客資訊中心把地圖DM折頁搜刮一輪。沒有收集景點的嗜好，只知道什麼時候要去找誰跑步、攀岩、踢足球，靠這樣的方式建構我對初來乍到之地的基礎認識，已稱足夠。

《This Week In Palestine》8月號的第244期，是我手上的其中一本刊物，主題是令人怦然心動的「登山步道與另類旅遊」。在多以生態、自然、政治之旅為大宗的篇章中，作者巴薩姆（Bassam）的〈拉馬拉機車之旅〉一文讓我定睛下來。才掃過第一段，我就直接跳到文末找尋聯絡他的蛛絲馬跡，寄出一封直截了當、連署名都沒有的詢問信。

「你有機車嗎？」

「巴勒斯坦沒有機車出租，我幫你跟朋友借借看。你騎哪種車？」

「如果免費借到車的話，我們不會額外收什麼費用。」

「所以，你是誰？」

自2002年起，以色列開始在與巴勒斯坦的邊界上逐起隔離牆，拉馬拉也猶如圍城。圖... — 自2002年起，以色列開始在與巴勒斯坦的邊界上逐起隔離牆，拉馬拉也猶如圍城。圖／美聯社

巴薩姆附上他的Facebook粉專，滿是重機、大叔、與他們每回騎行的影音精華。表明了我的身份、年齡、性別、目的，杳無音訊地過了3天後才又收到他的回信。

找到一台機車了，但這趟沒有任何保險，你願意承擔風險嗎？

基礎公共建設遠比不上以色列是巴勒斯坦發展的致命傷，交通更是其中一大問題，高築的隔離牆、散落在約旦河西岸和加薩地區約百個大大小小的以色列軍方檢查點，大大地影響著所有在巴勒斯坦移動的人們。

大人小孩為了預留通過檢查點的時間，上班上學可能要提早3個小時起床；從拉馬拉到伯利恆（Bethlehem），地圖上看來不消一小時車程的距離，為了繞過被隔離牆硬生生隔在另一側的耶路撒冷，筆者實測，要花2個小時。

也因多丘陵地形，以及城際城內的大眾運輸付之闕如，汽車成為巴勒斯坦全民代步工具，拉馬拉市中心大街上幾乎時時刻刻車滿為患、寸步難移，對旅者來說亦是不便，這一點在我踏上巴勒斯坦的土地前，公車開了20分鐘還沒開進一公里外的巴士總站時，就先體會了。

這也是為什麼巴薩姆的機車之旅總要安排在週五——穆斯林的主麻日——的原因，眾人放下日常的忙碌、做禮拜與真主同在，公車停開，人潮消退，大家待在家裡，鮮少遠距離的移動。此日上路，少了車流人流、少了檢查點的壅塞，多了自由自適。

有沒有保險沒有成為我退卻的理由，但我還是謹慎評估了一下自己駕馭這多為蜿蜒曲折、陡升陡降山路、陌生異地路況的能耐與信心。這時突然很感謝生長在機車之島台灣——感謝台九線、感謝「馬路三寶」，給了我技術上的磨練。

「那麼我們今晚見個面吧，至少得先對你有個瞭解。」晚上7點，下午才剛從安曼帶孩子度假回來的巴薩姆開著車到附近的肯德基接我，幸好肯德基前有停車位，否則提早抵達的他在這永遠塞著的市中心等我，應該會相當困擾吧。

城際城內的大眾運輸付之闕如，汽車成為巴勒斯坦全民代步工具，拉馬拉市中心大街上幾乎... — 城際城內的大眾運輸付之闕如，汽車成為巴勒斯坦全民代步工具，拉馬拉市中心大街上幾乎時時刻刻車滿為患、寸步難移。圖／法新社

一見到巴薩姆，沒有印象中阿拉伯式陽剛帶點凶悍的大黑鬍、濃眉、俐落油頭，戴著鴨舌帽、短袖短褲加涼鞋的他，隨性親切倒是頗有台灣阿伯之感。

巴薩姆不同於一般生活被限縮在西岸的人民，他能夠進出以色列境內、加薩地區，為美國在巴勒斯坦執行發展援助計畫的公司工作（類似台灣的國合會），協助規劃巴勒斯坦特有的農產品外銷，因此能夠拿到來往多地的許可。但說到川普政府一個月前中斷了對巴勒斯坦的援助計畫經費時這裡，他變得有點激動又無奈：

你無法想像加薩地區多麼窮困，一點點的金援都能帶來很大的改變，接下來不知道會變怎樣……。

更雪上加霜的是，巴薩姆的老婆也從事同類型的工作、領美國薪水，意味著繼他之後，老婆也即將面臨失業。

「你無法想像加薩地區多麼窮困，一點點的金援都能帶來很大的改變。」巴薩姆激動又無奈... — 「你無法想像加薩地區多麼窮困，一點點的金援都能帶來很大的改變。」巴薩姆激動又無奈說起，今年8月川普政府中斷了對巴勒斯坦的援助計畫經費。圖為加薩走廊北部與以色列的邊界圍欄，一名加薩居民揮舞著巴勒斯坦的國旗。圖／美聯社

看著路上的車水馬龍，話題轉回城市裡的交通問題，大家出門習慣開車，卻很少在路上見到騎機車的人，為何不選擇推廣機車呢？我一直帶著這樣的疑惑。

巴薩姆解釋，在拉馬拉這樣等同首府的城市，幾乎家家戶戶都有汽車，但機車數量大約只有1,000多台，原因在於巴勒斯坦2015年才開放機車合法進口與註冊，就算進口了，關稅也高得嚇人（至少75%），在巴勒斯坦買一部機車大概要價台灣的兩倍，當然很難成為親民的短程代步工具。但有趣的是，第一個打進巴勒斯坦的品牌是台灣的SYM三陽機車，驚喜的連結，瞬間讓我覺得跟巴勒斯坦人好像變成什麼遠房親戚。

巴薩姆開啟他的「ToursByLocals」個人頁面（喜歡爬山、騎車…戶外活動的他身兼業餘導遊），裡面有一項「西岸機車之旅」，他說行程目前也僅能提供私人交流，因為巴勒斯坦目前還沒有合法的機車出租、沒有相關保險，當地在發展機車的相關配套措施上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這也正是他在致力推動的。

「那像我這樣不請自來，要跟你們一起騎車的外國人多嗎？」在今晚談話結束前我問。

「你是第一個要跟我們上路的，但你是第二個這樣問的。第一個問的是一位在這邊工作的美國男生，他最後退縮了，因為他只會騎美國那種閉著眼睛都可以騎的大馬路，我們評估他只有初學者的技術。而我知道你是來自一個到處都有機車的國家，所以我不太擔心。」

意猶未盡的兩個小時後，巴薩姆不忘提醒明日事項，他會幫我準備他10歲兒子的安全帽、手套、護膝，我的坐騎由另一位車隊成員提供，是一台300 cc的寶獅重機（Peugeot），他補充說明是「輕型的」。吞了吞口水，我故作鎮定的應好，也只能明天再看看我腳碰不碰得到地面了。

巴薩姆載我回去的路上，兒子來電要老爸趕快回家，老婆到歐洲出差期間，待業中的他負責帶著兩個小孩到鄰近的約旦玩、打理他們起居，孩子一刻都離不開他。兒子問爸爸還要多久才到家，他說快到了再五分鐘。

「那如果你五分鐘後還沒到家，你就要……」兒子苦思著說。巴薩姆瞥著笑意追問兒子要拿他怎麼辦。下車後，我向繼續在夜晚車陣中緩速返家的巴薩姆約好明天見，邊道別邊想著五分鐘是他故意說的吧。

「那如果你五分鐘後還沒到家，你就要……」我向繼續在夜晚車陣中緩速返家的巴薩姆約好... — 「那如果你五分鐘後還沒到家，你就要……」我向繼續在夜晚車陣中緩速返家的巴薩姆約好明天見，邊道別邊想著五分鐘是他故意說的吧。圖為車水馬龍的拉馬拉夜晚。圖／美聯社

隔天一大早，巴薩姆騎著一輛SYM 250 cc英姿颯爽地來到肯德基前，把安全帽和裝備交給我，載我前去Zamn Café等待另兩位成員的來到。我上次跨上這種重機應該是在電動遊樂場的機台螢幕前。

不喜歡大隊人馬，也不追求飆速快感，巴薩姆領頭的團，總是不超過10人，當天共4人的隊伍，除了我之外，都是50歲左右熱愛騎車、冒險的大叔，也是此團固定班底。高大寡言的奧瑪（Omar）是建材公司的主管，我騎的Peugeot就是他慷慨出借的，但他老婆不喜歡他放假出門騎車；瓦埃勒（Wael）是沙威瑪連鎖店老闆，在拉馬拉有兩間店，還有一間在其他城市，他不太會講英文，仍打趣的透過巴薩姆間接問我，若他在台灣開店會受歡迎嗎？

全員到齊，在Zamn喝完了早晨第一杯咖啡後，出發前往奧瑪家領我的一日坐騎。車子重是重，但在簡單試行附近一圈，及確認雙腳能觸地支撐後，便告準備就緒。準時在九點前啟程（...接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