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歐洲盃:法國隊,移民組成的高盧花雕雞?
在討論綽號「大雞軍團」的法國足球代表隊,為何在近代會變成「花雕雞軍團」之前,讓我們先攤開一百年前、也就是1916年的世界地圖。放到檯燈下定睛一瞧——也許你可以發現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尚未結束、《巴黎和約》還沒問世的情況下,除了大英帝國在北美洲、非洲、印度次大陸等地盡顯最後榮光之外,世界上許多土地標的仍是「法屬」標籤,法國殖民者也遵循著其祖先在三百年殖民史上留下密密麻麻的註腳,維持著邊掠奪資源、邊輸出文化的作風。
而在1916年的整整一百年後,這些曾是法國旗下治理的殖民地、海外屬地、租界等,反而帶著如退潮後加速回潮的大量次世代移民,在融合自身文化與殖民期間吸收的法國風俗,加上語言溝通毫無窒礙的優勢下,反攻回殖民母國工作或定居。這一來雖讓法國多了不少人才來源,文化多樣性也隨之提升,充足的人力亦刺激國內產業的進步與改革;但在風光的另一面,這些外來移民卻又讓法國卻苦於「管理」、「歸化」——許多移民在移居法國本土後,因為經濟、種族等根本問題,無法或選擇不融入法國社會,原封不動地將故鄉文化「搬進」自己的生活圈中,與周圍的本土文化產生了隔閡。更甚者,像是在馬賽、尼斯等部分移民數量龐大的南部大城中,這些移民文化反而「喧賓奪主」,成為社會中的新主流文化,形成與當地舊本土文化衝突不斷的濫殤。
▎ 菁英中心:專注製造天才與派系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運動圈與足球界當中。因初代或第二代移民家庭在法國本土的社經地位普遍較居底層,讓下一代一心想提升收入、名望,翻身進入更高階級,自然對成為高薪職業球員,尤其是進入居住地足球隊「踢球成名、一舉致富」的路趨之若鶩。畢竟,在移民浪潮之下,出身藍領家庭、較無法從父母親身上得到太多教育幫助的這些下一代移民,往往在學校教育中難以取得成績優勢,只能在運動場上獲得優於同年齡法國本土小球員的表現。這也讓法國體壇有機會在除了正統青訓學院的育才管道之外,還能從開設「菁英中心」足球學院的特殊管道中,進一步吸收這些擁有一身才華的年輕球員,為國家隊在各級賽事上揀選代表的人才庫(Draft Pool)備滿彈藥。
這些「菁英中心」足球學院在法國境內共有12座,大名鼎鼎的克萊楓丹(國立克萊楓丹足球學院,Institut National du Football de Clairefontaine)便是其中規模最大,也是產出過最多明星球員的一座學院。學院會統一招生並試訓所有學年上滿13歲的小球員,在兩個多月的評選後,挑出最傑出或最富潛力的22人,全額學費與開銷由法國國家體育單位出資,讓這些菁英小朋友們能無後顧之憂地先將學籍掛在學院附近的合作學校,再於學院中一邊接受基礎教育(僅要求學業成績達標)、一邊強化足球技能,直到18歲成年時成為合格的學徒(Baccalauréat)為止,再前往各職業球隊中登錄為正式或測試球員,繼續足球生涯。
這個政策成功地為法國國家梯隊貢獻一代又一代具移民背景、又能踢出好球的人才,像是亨利(Thierry Henry)、加拉斯(William Gallas)、戈武(Sidney Govou)與稍後將提及的本阿法(Hatem Ben Arfa)、納斯里(Samir Nasri)、本澤馬(Karim Benzema)等歷代明星,皆是此政策的受惠者。但其重技術、輕學業的作法,也曾受到法國國內褒貶不一的評價。而許多學院出身的球員們,由於多少具備移民背景,在患難共處多年情況下彼此間較為熟稔,日後在進入職業足球圈與國家隊之後,習慣互相拉抬、聚在一塊行動,與循其他傳統管道踢球的球員們產生生活與文化上的隔閡,為法國隊近年間不同派系在檯面上與檯面下明爭暗鬥,種下最大遠因。
▎現代北非諜影:小朋友齊踢球
另一方面,原先職業球隊固有青訓體系的人才來源,被國家這樣堂而皇之地「瓜分」後,自然不甘示弱,也想扳回一城。於是,這些法國本土職業球隊不是直接亮出名號,派球探直接去北非與非洲其他地區挖角青年才俊,就是與同為法語地區的部分比利時球隊合作,在非洲當地開設足球學院,與在地經紀人緊密合作、挖掘人才,並在法國母隊成功培養球員後,一同分享買賣球員的利潤。
能玩這招,其實也與法國境內對於運動員與足球從業者寬鬆的移民政策有關:
這讓諸如像本特拉(Nabil Bentaleb)這樣出生在法國的新世代移民球員,或如姆巴米(Modeste M'bami)、阿蘇埃克托(Benoît Assou-Ekotto)這類非洲球員,能毫無身份阻礙地加入法國職業球隊,再以之為跳板,跳去更有「錢途」的英超、德甲、西甲或中東地區的聯盟。簡而言之,非洲地區的大多數新興國家,都直接因此變成了法甲的「淘寶場」:新興國家與新移民球員獲得名利、法國球隊引援成本相對低廉,除了雙贏還是雙贏,唯一輸的大概就是這些國家內的聯盟——永遠無法有效發展,才剛找到人才就已經先被法國人重金挖走了。
▎不管你選不選,反正我是不踢了
好,從以上兩段看起來,法國隊可說是完整地吸收了前殖民地的世代「營養」,應該是人才濟濟、人員「擠擠」,大量優秀球員搶破頭出場,大賽成績斐然對吧?
非也!大量血統上非本土球員的加入,反而產生了法國體育當局從未預料的情況:在非本土球員如席丹(Zinedine Zidane)等人剛開始「滲透」進法國隊時,一切還堪稱相安無事,但近代法國隊卻無法效法前輩們,像同樣充斥著多血統球員的德國隊、英格蘭隊般一心為國家隊打拼,反倒成群結黨,拼命爭取「自己人」上位,而與不同理念與文化習慣的其他隊友們反目成仇。
於是,與近日間華航空服員們罷工的動機及行動頗為相似——2010年於世界盃會內賽出賽的法國隊,便在部分球員認為受到高層種族歧視與差別待遇的情況下,反映未果後,「克萊楓丹幫」的安內爾卡(Nicolas Anelka)與藍領階級出身的里貝利(Franck Ribéry)等明星球員接連發難,與主帥多梅尼克(Raymond Domenech)、法國足協(FFF)相對抗,在小組賽階段進行途中宣告罷工,驚動時任法國總統薩科奇(Nicolas Sarkozy)懇求亨利居中協調,最後更導致多梅尼克與法國足協會長耶斯卡雷(Jean-Pierre Escalette)的引咎辭職。
在2010年世界盃事件與2012年歐洲國家盃賽事之後,「克萊楓丹幫」的球員們受到輿論廣泛攻擊,將比賽失利與球員間不睦的責任全倒在他們身上,也讓仍認為自己受到種族歧視的這些球員,如納斯里、本阿法、安內爾卡等人,或遭到國家隊內部進一步禁賽、或宣布從國家隊退休、或以傷勢為由拒絕國家隊再次徵召,在己身生涯的黃金時期,一個接一個淡出法國隊。
本土球員派的新隊長洛里(Hugo Lloris)與卡巴耶(Yohan Cabaye)等人,在法國足協與時任主帥布朗(Laurent Blanc)的支持下,於2012年後重新掌控更衣室內的話語權。而因實力出眾「碩果僅存」留在國家隊陣中的本澤馬,也間接受到上述兩事影響,以場外醜聞為由而被繼任主帥德尚(Didier Deschamps)踢出國家隊。穆斯林派更顯勢微,他們的才華,不僅短期內很難再為或多或少戴著「有色眼鏡」的法國人所用,也直接影響到未來新移民球員被選入國家隊的機會。
▎救命符,抑或是兩面刃?
場景若拉回我們自家,在新住民第二代、第三代開始陸續成長茁壯,成為各競技運動生力軍與國家隊遴選潛在目標的情況下,台灣的各級運動協會與責任機關準備好應付這些法國隊發生過的問題了嗎?由於文化習慣與語言上的差異與台灣本土球員間更大,這部分的課題肯定將比過往處理原住民運動員適應問題來得更加複雜,也將會在不久後的將來,直接挑戰國人潛意識中「生根」的、對東南亞民族的種族歧視,與更加撲朔迷離的台灣民族認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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