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同金，其利斷心：西班牙，足球、金權與分離主義

準備好幾盤Tapas、一手啤酒或一大壺Sangria，與三五好友在週末晚間打開電視，為同城球隊加油——這畫面在每一季、每一場西班牙甲級足球聯賽（La Liga）比賽開踢後都會按時上演，而在下半場補時結束後準時落幕。足球場容量畢竟有限，為了隨時關心戰況，進不了場的西班牙人們甚至可以取消約會、延長本已足夠冗長的晚餐時間，或乾脆放棄晚間的兼差，反正老闆為了收看轉播也可能無心開店。

作為全世界受歡迎度與關注度皆數一數二，和西班牙境內收視率最高的職業運動聯盟，西甲的轉播權向來都是各大體育頻道間力爭搶筷的肥肉，而轉播權利金的貢獻，不僅被西甲聯盟官方視為選擇轉播夥伴的重要砝碼，更是各球隊每季收入的一大來源；然而與另一廣受歡迎的足球聯盟——英超相比，西甲在處理轉播權利金上較具爭議性，也因職業足球對西班牙社會的廣大影響力，進而衍伸成為地區分離主義擁護者的著力點。

所以，當2015年5月新一輪的轉播權利金合約曝光後，新一波的批評聲浪與隔空罵戰也接踵而來，而要細究其中原因，就得先從西甲的豪門球隊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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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豪門，所以好悶？

職業足球中所謂的豪門球隊，指的是擁有輝煌歷史、巨大場館、高全球知名度、大批支持者、球星與雄厚發展資金的大型球隊。在西班牙境內及西甲聯盟當中，最受矚目的兩支豪門球隊——「皇家馬德里」（Real Madrid CF）與「巴塞隆納」（FC Barcelona）——向來也是收視吸睛的保證。

與英超「雨露均霑」的權利金分配模式相比，西班牙國內轉播業者在收視率考量與複雜的政商關係交互影響下，明顯地提高了兩大豪門球隊的權利金獲取比例、與相應的轉播比賽場次。此舉不僅導致兩大豪門與其他球隊間曝光度的差距愈發擴大，也導致其轉播權利金的金額顯著高於餘下18支西甲球隊，甚至是伊比利半島上的所有球隊都來得高。

由2013-14球季來看，西班牙國內的另一支強隊「馬德里競技」（Club Atlético de Madrid）不僅獲得了該季國內聯賽的冠軍，也在最高等級的職業足球賽事——歐洲冠軍聯賽（UEFA Champions League）中奪下亞軍。但這樣優異的戰績，卻無法轉化成經濟收益，由於收視率上無法擠進國內前列，在馬德里城內的政商關係也未如皇家馬德里隊般強大，因而在國內轉播權利金比例分配上，馬德里競技仍只能與該季歐霸盃（UEFA Europa League）冠軍、來自西班牙南部的塞維亞隊（Sevilla FC）一同列居西甲第四與第五，總金額甚至比該季英超的末位球隊還少，連第三名瓦倫西亞隊（Valencia CF）的車尾燈都有點看不太到。

在無法獲得足夠比例權利金挹注下，「度小月」的馬德里競技即使盡力拓展不同領域的財源，但整體財力上仍無法與兩大豪門相比，不只留不住陣中部分「志向更遠大」的球星，在青訓與一線隊球員補強上，也往往被皇家馬德里與巴塞隆納，用更深的「銀彈庫」給擊退，西班牙體壇的「封建特性」在此也表露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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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來，蠢蠢欲動

無獨有偶，權利金的分配上除了有豪門、一般球隊的懸殊差別外，由於西甲與同國次一級聯賽——西乙（Liga Adelante），兩聯賽的轉播權須以「同包裹捆裝出售」給電視台，在收視率與轉播時段的考量下，西甲20支球隊的權利金即占合約總額約90%，剩下約10%的「肉湯肉渣」才會交由西乙22支球隊共享。

這樣強烈的差別待遇，也導致規模較小的球隊、球員與球迷三方，在心理上的「被剝奪感」，同時也間接成為社會中不同政治區域間的隱性衝突點。

即使在表面上，權利金的多寡，是西甲聯盟、球員工會組織與轉播單位之間，單純的磋商結果、實非政府政策所能影響；但在體育資源的分配矛盾中，位於分離主義盛行地帶上的數支標幟性球隊，如：加利西亞地區的塞爾塔維戈（RC Celta de Vigo）、納瓦拉地區的奧薩蘇納（CA Osasuna）、巴里亞利群島上的馬約卡（RCD Mallorca），以及巴斯克地區的皇家社會（Real Sociedad）與——以球風剽悍、全隊巴斯克純正血統聞名的——畢爾包競技（Athletic Bilbao）等，都將資源大小眼的現實，轉化為「被中央所忽視與輕視」的鮮明象徵。

體育向心力、地方民族主義、被迫害的現實或心理，這些要素混在一起，也助長了近年來西班牙地方獨立、自治運動的氣勢——其中，尤以巴斯克與納瓦拉地區最為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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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斯克與納瓦拉

自中世紀起，擁有自己生活方式與古老規範（fueros）的巴斯克與納瓦拉兩地居民，便常與伊比利半島上的其他居民發生摩擦。在十八世紀初期，西班牙國王腓力五世（Felipe V）在境內公佈《新基本法》（Decretos de Nueva Planta）後，原本因政治聯姻而與卡斯提亞王國合併的阿拉貢王國，自此喪失了制度上的獨立地位，而轄下的巴斯克、納瓦拉地區也被整合入西班牙主體的卡斯提亞文化圈。

然而在1830年代，西班牙波旁王朝宗族間為繼承問題爆發內戰「卡洛斯黨戰爭」（Guerras Carlistas），戰在保守反對黨一側的巴斯克地區，不僅成為主要戰場、衝突期間中央對地方的壓制、報復、與清算，也種下了地方獨立運動的歷史種子。

巴斯克與納瓦拉的分離風潮越演越烈，雖然僵持之下他們始終未能成功自西班牙分離，但由此而生的民族獨立思想成為顯學，也讓自視「與西班牙人不同」的兩地區人民，與中央政府漸行漸遠。

儘管兩地最盛行的運動都是足球，卻都沒有像加泰隆尼亞地區般，擁有一支世界性的豪門球隊來充作「理念旗幟」。雖然地方的兩支勁旅畢爾包競技與奧薩蘇納，仍然擁有龐大的支持死忠，但在轉播權利金的分配上，一直都不被這些支持者認為「公平恰當」。

畢爾包競技隊在球員補強上，有著「只能引進巴斯克裔球員」的自我限制，全國曝光度也並非最高，這導致它不僅無法在跨國的盃賽上與外國豪強競爭，國內實力也大多屈居中游地帶，偶爾還得艱苦保級，甚至悲慘地拋售陣內強將以「賣身葬父」：像是如今曼聯球星Andre Herrera，就曾是巴斯克父老鄉親盼望、培養成長的足球小苗子，正當Herrera好不容易能獨當一面、終於帶領球隊殺入歐洲賽場之際，卻因球隊財務困窘，被迫得將養成完畢的球星出售給其他豪門球隊。

這樣的惡性循環，對於球迷們的民族自尊心也帶來不小的打擊。相比之下西班牙國內吃香喝辣的兩大豪門，懸殊差異的轉播權利金分配，自然也讓當地居民把受打擊的心情投射到「聯盟與中央政府聯手打壓我們」的情緒反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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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泰隆尼亞

巴塞隆納，加泰隆尼亞地區政治、文化與體育的中心。這座以藝術建築聞名的城市，也擁有西班牙兩大豪門之一、近年來屢屢稱霸歐洲足壇的巴塞隆納隊。

被暱稱為「宇宙隊」的巴薩，近年來的輝煌戰績不僅大大提升了加泰隆尼亞人的民族自信與國際知名度，轉播權的爭奪中也享用到極為豐厚的權利金大餅；然而在賽場上大賺面子與裡子之餘，巴塞隆納隊為了能掌握更多資源、利益與話語權，以與死敵「銀河戰艦」皇家馬德里一爭高下，反而借力使力，搖身一變成為了近年來分離運動中的號角。

除了不停地向外宣傳「我們加泰隆尼亞跟馬德里不一樣」，巴薩的成功也間接刺激了民族獨立運動的認同感、吸引度與整體參與，包含2014年年底的獨立公民諮詢、2015年甫出爐的加泰隆尼亞議會大選等，背後與在地運動文化的鑿刻痕跡都頗為明顯。

與此同時，地區中的其餘中小型球隊，像是近年來不斷以出售自家明星球員為生的「西班牙人隊」（RCD Espanyol），與省錢至上、以租借其它球隊青訓球員為主的「赫羅納隊」（Girona FC）等，仍與西班牙大部份球隊相同，為資源短缺所苦。如此矛盾之下，反倒提供了加泰隆尼亞分離主義派人士更好的發揮舞台。

一方面，作為老大哥的巴塞隆納時常出來「代替那個馬德里政府」，多方面給予這些中小型球隊經濟補助、甚至轉讓球員，這幾根紅蘿蔔不僅活絡了地區足球運動的發展，也幫巴薩的青訓球員們找到其他出路，藉此將場內場外的影響力，平均分散到整個加泰隆尼亞地區。

另一方面，聯盟轉播權利金的分配不均，和中央政府在發展上的冷淡態度，更讓此地區的中小型球隊感受到巴薩與馬德里老大哥相比，截然不同的「同胞溫度」。一來一往，也難怪加泰隆尼亞地區內，在足球上即使明顯貧富不均，但整體上卻仍一致向外，跟著巴塞隆納團結地對抗中央政府，甚至朝著支持獨立運動的方向前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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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開始就不公平？

2015／16賽季，由官方正式公布的新版轉播合約（轉播權利金合計6億歐元）中，皇馬與巴薩兩支豪門的轉播金比例雖較過往下降，但卻仍分走將近50%的權利金總額。若從每季收入來看，皇馬、巴薩這兩支「宇宙強隊」，在起跑點上就遠遠優於聯賽的其他對手，《鏡報》記者馬斯登（Samuel Marsden）甚至形容此現象如：

雖然更頻繁的比賽直播，帶來了更多的資金，而更多的資金也無疑能提升作為「西班牙旗幟」的兩大豪門，征戰歐陸體壇的影響力；但這同時卻加深了西班牙國內球隊與球隊之間的實力鴻溝，西甲聯賽中必勝、一面倒的無聊情況也更多。其它球隊的成績、聲望都無法提升，進而又失去了潛在贊助與販售廣告的機會。

如此惡性循環，長遠來看不僅不利聯盟發展，也降低了貧富兩集團球隊間，支持者對聯盟公平性的信任，以及對於「一個完整、平等的西班牙」，在概念上的真心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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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離主義的抉擇 | 轉角國際 udn Glob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