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韓的生活》:沒有選項的人生,脫北者眼中的真實北韓
文/周雅琥(國際特赦組織台灣分會難民倡議專員)
在生產鴉片的罌粟花農場裡,身著制服的北韓學生在一片花海中彎腰採收罌粟籽。學生們圍繞著金日成雕像進行清掃工作,在農地徒手以人糞施肥。這是脫北者趙恩實(音譯)的親身經歷,也是許多北韓青年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國際特赦組織韓國分會北韓議題專家崔在勳(音譯)長年關注北韓社會人權議題和拘留設施中人權狀況的變化。他在過去10年間深入訪談500多名脫北者,將61名脫北者故事集結成冊,於2023年出版北韓人權證詞集《60+ Voices》(台灣分會中譯版《我在北韓的生活——聽見脫北者最真實的聲音》),而趙恩實的人生故事便是其中之一。
▌北韓學生強迫勞動 職業由國家分配
趙恩實出生於黃海北道平山郡,在鄉村地區度過童年後,與父母向北遷往咸鏡北道清津市,並於2019年脫北抵達韓國。趙恩實小學時期,住家附近種滿美麗的罌粟花。每當放學後,教師便會帶領學生進行農村勞動,前往農場採收罌粟籽。當時她與同學對鴉片生產一無所知,只是依照指示行事,小學生們受罌粟粉末香氣吸引,舔食後紛紛感到睏倦。後來她才知道看似普通的花田,其實是國營鴉片農場。
像這樣的勞動,是每位北韓學生必須服從的義務,即便週末也需在清晨集合準備外出勞動。鄉村地區的勞動包含採收罌粟籽或為玉米田除草;都市地區則像是如清潔金氏家族銅像、灌溉草坪、修築鐵路、甚至是冬季上山砍伐原木等勞務。趙恩實透露自己曾在大學期間前往農地勞動,徒手持乾燥人糞施肥長達12小時,至今仍深感衝擊。
由於北韓學生從小學起便被強制加入各式國家組織,她在求學過程中一路加入朝鮮少年團、社會主義愛國青年同盟、及紅色青年近衛隊,並在大學期間接受軍事訓練。提起校園生活,趙恩實介紹北韓正規教育課程內容基本上與南韓並無太大差別,卻將金氏家族歷史與革命精神列入課綱,因此所有學生皆會謹慎對待,避免相關成績不佳。此外,學生服裝與髮型也受到規定,無法隨心所欲打扮。
北韓男女皆須服兵役,男性需服約10年,女性則需約6年,人民當中只有極少數能就讀大學。北韓並無職業選擇自由。在少數情況下,社經地位較高的家庭可動用關係選擇職業,然而大多皆由國家分配職業,並且工資低廉,近似於提供無償強迫勞動,使趙恩實感嘆往往月薪僅能勉強購買一瓶燒酒。
「農夫的命就是無限循環。」包括農民在內,一些工作將毫無選擇地傳承給下一代,使子女被迫繼承父母職業。具農民身分的脫北者表示,提供農民子女進入大學的名額極為稀少,與農民女性結婚的男性即使職業不同,也可能被安排到農場工作,使男性伴侶有所顧忌而不願與之結婚,北韓平民人生受職業所左右。
▌觀看韓劇可判死刑 強迫學生參加公開處決
金氏家族統治北韓至今70餘年,現由第三代金正恩掌權。近年北韓政府對人民的壓迫漸趨強烈,人民言論與表達自由遭到嚴格箝制。儘管在北韓得以使用部分電子產品,卻無法連接網路。尤其在中國北韓邊境,北韓為防範人民使用中國電波對外聯繫,更加嚴厲管制電子產品,並設下電波阻斷裝置。警察會在路上隨意攔下民眾進行檢查,若遭認定犯有「非法行為」將受到懲罰。手機與筆電除了通話與玩陽春版遊戲外,並無太多功能,所以聽聞許多脫北者初達韓國時,對於可以直接用電子產品與世界各地互動感到訝異。
北韓同時透過立法手段緊縮言論自由,自2020年以來已頒布三大惡法。其中《反動思想文化排斥法》控管南韓等外來文化輸入,持有外國電影、戲劇及歌曲者可判5年以上勞動教化刑,而試圖散播違法素材者最重可處死刑;《平壤文化語保護法》則嚴禁人民使用南韓語氣與詞彙,違反者最高亦可判處死刑。
崔在勳補充,根據脫北者的證詞,公開處決至今仍然存在。死刑大部分以槍決行刑,少部分則執行絞刑,在拘留設施等非公開場合內亦有將人毆打至死的情況。趙恩實約在2017年也曾遇見因信仰宗教遭以「迷信」罪名公開處決的情事。「國家就是要讓青少年看到有人死去。」據她所述,在北韓有義務觀看公開處決,學校甚至必須派出一定人數出席,要求學生基於教育目的觀看。
▌跨越邊境將即刻射殺 鴉片冰毒充當藥物
在遷徙與行動自由方面,北韓人民同樣遭到剝奪權利。趙恩實解釋,北韓人民無法自由出國旅行,連在北韓境內移動,多數情況下都需取得許可證明。北韓自2010年代中期以來開始強化邊境圍欄。崔在勳強調,當局在新冠肺炎疫情爆發後進一步加強邊境管制,並以防疫為由,於2020年起在邊界設置1至2公里寬的管制區,且命令軍隊發現脫北者穿越邊境時當場射殺。2000 年代至2019年以前,每年超過千名脫北者穿越邊境進入韓國,然而疫情後脫北者數量銳減,2023年人數僅有2019年的一成。
疫情對北韓人民帶來的挑戰不止於此,北韓醫療因資源不足無法正常運作。在物資短缺的情況下,北韓人民僅能使用鴉片或冰毒等毒品,充當治療疾病與暫時止痛的藥物。崔在勳舉例當北韓疫情嚴峻時,當局並未針對公眾施打疫苗,而是使用不科學的民俗療法進行應對,呼籲人民使用食鹽水沖洗鼻腔,表示此舉能將病毒排出抑制感染,無法保障人民健康權利。
▌市場經濟興起 國內貧富差距嚴重
趙恩實展示簡報上的圖片,對比建築擁擠且簡樸的北韓其他地區,高樓大廈林立的平壤彷彿屬於另一國度,顯示兩者間存在巨大經濟落差。儘管北韓官方自我定調為社會主義國家,且以往人民確實仰賴配給過活,在1990年代中期歷經稱為「苦難行軍」的大饑荒後,社會體制幾近崩潰,導致民間市場經濟興起。北韓眾多地區從事仰賴人力的傳統農業,除了極少數富人與經商成功者,多數人民仍然依靠穀物維生。公共建設方面,只有醫院等大型設施才有供電,一般家庭難以使用電力。談起北韓社會現況,趙恩實說明個人商店受益於市場經濟而迅速發展,特別是中國北韓邊境貿易往來頻繁,使人民累積私人財富。除了義務教育,近幾年北韓也興起私人家教等資本主義社會下存在的機構。
趙恩實在2019年4月離開北韓,逃往中國後途經寮國與泰國,最終於同年6月入境韓國,在脫北者中花費的時間相對短暫。談及脫北原因,她對按照國家規畫度日的人生感到不滿,長大成人後,意識到為何自己連髮型與服裝都需受國家干涉,進而體認國家過度的管制與監視。隨著隨身碟等媒介在北韓逐漸流通,她接觸到韓劇與南韓音樂後更加了解韓國,加上先前已有親戚成功脫北,有管道聯繫中國掮客,進而興起逃往南韓的念頭。
2019年時,雇用協助掮客的金額約美金1到2萬元,但疫情後邊境管制嚴格使脫北更為困難,費用因此飆漲至5到6萬美金。面對如此高昂的金額,趙恩實解釋,許多脫北者透過已前往韓國賺錢的親友提供金援,才得以湊足脫北費用。
▎下篇接續:《《我在北韓的生活》:沒有選項的人生,脫北者眼中的真實北韓》
責任編輯/王穎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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