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泡麵調解員」？烏俄戰爭的Indomie通膨壓力

2022/08/03 The Glocal

「戰爭開打，印尼國民美食Indomie漲價、民眾上街抗議...」印尼總統佐科威在... — 「戰爭開打，印尼國民美食Indomie漲價、民眾上街抗議...」印尼總統佐科威在6月分別會見俄羅斯總統普丁和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親自充當戰爭調解員讓各國深感意外。根據過往經驗，印尼在國際間向來不是一個主動的角色，究竟是什麼原因促使佐科威大老遠飛往烏俄一趟？圖／路透社、美聯社、Tiktok @beamstart

文／施穎諺（香港國際問題研究所研究員）

俄烏戰爭至今已經4個多月，縱然全球的目光漸漸遠離這片戰火依然熾熱的戰場，但無論身在何處都會感覺到這場戰爭帶來的影響，就如食物價格上漲，油價瘋狂飆升，連以低廉物美著稱的印尼撈麵Indomie都不例外，其格價在印尼都在數個月內由3000升到3500印尼盾（約新台幣6至7塊）。

世界糧食計劃署在6月的報告指出，因為俄烏戰爭的關係導致的糧食危機，會令到超過3.23億人，面臨嚴重的糧食危機，比起往年急速上升了0.47億人。正是這個原因，促使了印尼總統佐科威（Jokowi Dodo）在6月底到訪烏克蘭以及俄羅斯拜會澤倫斯基和普丁，試圖將雙方帶回談判桌上以及解決全球糧食危機問題。

對印尼來説，如果能夠促成調解當然是對於國家外交地位一次巨大的提升，同時能贏面子和裏子的交易，又能回應國內針對糧食價格火箭般上升的民憤，何樂而不爲？然而，雅加達的計劃真的會成功嗎——尤其俄羅斯及烏克蘭在聯合國及土耳其的斡旋下，已經讓烏克蘭在8月1日恢復經黑海出口糧食——因此，佐科威的出訪，實際上達成了什麼效益？

俄烏戰爭影響全球，印尼也面臨食物價格上漲，油價瘋狂飆升的問題，尤其佐科威試圖透過... — 俄烏戰爭影響全球，印尼也面臨食物價格上漲，油價瘋狂飆升的問題，尤其佐科威試圖透過修改憲法推遲選舉來爭取第三度連任，引發爭議。圖為4月11日，學生們上街抗議通膨以及佐科威試圖延長任期之舉。圖／美聯社

▌佐科威為何要當烏俄戰爭調解員？

佐科威這次到訪俄烏戲碼始於印尼受邀出席七大工業國組織會議的一星期前（又稱G7），即，他對外透露在出席德國舉行的G7峰會過後，將會親自到烏克蘭基輔以及俄羅斯莫斯科，嘗試說服兩國返回談判桌上達成和平，以及力求重新讓烏克蘭小麥及俄羅斯的食品和化肥正常出口以解決全球糧食危機問題。在出發前，他接受《CNBC Asia》訪問時特別強調，他現在最為重視的是食物的價格，指若然俄烏戰爭不停止，如印尼等的發展中國家將會陷入巨大的糧食危機。

隨後佐科威出席G7峰會過後，於6月29日由德國直接飛到波蘭的普熱梅希爾（Przemysl ）再轉乘火車到基輔與澤倫斯基見面。一如意料，他重申各方都應該盡力確保烏克蘭糧食出口的安全和穩定，又指一定會轉達澤倫斯基的訊息，為雙方和平會談「舖橋搭路」。澤倫斯基則表示他感激佐科威的到訪，又表示兩人商討戰後的重建問題，指他邀請印尼一方參與烏克蘭最大的經濟計劃。

接著，佐科威於30日就到了莫斯科與普丁見面，見記者會時再次強調食物和化肥的問題是人道問題，亦感謝普丁願意承諾解封，並重開一條海上通道讓烏克蘭的穀物出口去舒緩現時的糧食危機。普丁見過佐科威後見記者時，則反覆強調導致全球糧食危機的元兇是西方國家，批評西方國家的制裁令到俄羅斯的公司無法出口穀物及化肥到國外先是主因。

佐科威對外透露在出席德國舉行的G7峰會過後，將會親自到烏克蘭基輔以及俄羅斯莫斯科... — 佐科威對外透露在出席德國舉行的G7峰會過後，將會親自到烏克蘭基輔以及俄羅斯莫斯科。圖為在G7峰會上的佐科威。圖／法新社

印尼總統佐科威這次親自前往俄羅斯和烏克蘭充當調解員令到各國都感到意外，原因是印尼在國際間向來不是一個主動的角色，至少並不是在全球的層面。以往印尼都曾經嘗試在東南亞這個區域當中擔當調解員的角色，但近年面對同為東盟成員的緬甸發生政變也好，都未有主動出手表示協助調和，因此如此高調出行可謂罕見。逼使到佐科威要親自出手的原因，主要能夠歸納為兩點：嘗試恢復俄烏兩國的糧食出口解決國內的通脹和糧食問題，以及為接下來主辦的二十大工業國峰會（G20）鋪路。

必須要講到的是，俄烏戰爭令到印尼國內通脹嚴重加劇以及糧食進口出現問題。在俄烏戰爭爆發前，印尼是烏克蘭小麥第二大進口國。根據印尼國家統計局，2020年的數據其供應量高達296萬噸，而重要的是印尼國內沒有種植小麥，完全依賴進口，亦都是上述提到的印尼撈麵Indomie的原料。

除此之外，烏克蘭和俄羅斯分別是全球第一及第二大的葵花油出口國，不過戰爭的爆發令到葵花油出口近乎完全中斷，導致全球食用油價格飆升。根據聯合國糧食及農業組織（U.N. Food and Agriculture Organization）數據，植物油價格在2月創下歷史新高，3月又上漲了23%，連帶導致同為食用油的棕櫚油價格上漲超過200%。這令到本身作為棕櫚油最大生產國的印尼都要承受食用油格價大幅上升，甚至印尼政府都要出手禁止出口棕櫚油而保障國內供應穩定及穩定國內價格。

不單單只是小麥和食用油價，就連化肥的供應都因為俄羅斯被制裁而出現問題。這種種的原因都導致了印尼國內嚴重的通脹，現時印尼6月通脹率攀升至5年高位的4.35%，當中6月的單月升幅是5年來最高，食品、飲料和煙草價格均上漲 8.26%。

這些問題都對佐科威最後的任期內的執政造成很大的壓力。早在3月的時候，印尼的工會組織在首都雅加達發起示威，要求印尼政府主動解決日漸上升的食物價格以及食用油價的問題。面對如此狀況，佐科威試圖透過禁止出口棕櫚油去保障國內供應穩定及穩定國內價格的手法根本完全無法奏效，價格並沒有因此而降低，反而導致國內的農夫因而失去了一直賴以牟利的途徑，最後更加逼使到佐科威在6月時撤換其內閣中的貿易部長以示問責，以及動身前往俄烏兩國商討解決方案。

過去兩年至今，疫情已經讓印尼面臨通膨問題，如今烏俄戰爭更加劇狀況。當在2021年... — 過去兩年至今，疫情已經讓印尼面臨通膨問題，如今烏俄戰爭更加劇狀況。當在2021年5月，印尼的通膨率已為0.32%。圖／美聯社

4月，示威者上街抗議，要求印尼政府主動解決日漸上升的食物價格以及食用油價的問題。... — 4月，示威者上街抗議，要求印尼政府主動解決日漸上升的食物價格以及食用油價的問題。圖／美聯社

戰爭使葵花油出口近乎完全中斷，導致全球食用油價格飆升。作為棕櫚油最大生產國的印尼... — 戰爭使葵花油出口近乎完全中斷，導致全球食用油價格飆升。作為棕櫚油最大生產國的印尼也承受食用油格價大幅上升，印尼政府出手禁止出口棕櫚油而保障國內供應穩定及穩定國內價格。圖／美聯社

內政以外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和印尼接下來將要主辦的G20峰會有關。

自俄烏戰爭爆發過後，印尼一直未有對此有過積極表態，言行舉止上都顯得非常小心。雖然3月初曾經於聯合國譴責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議案上投下贊成票，但是一直未有直接表態，即使烏克蘭4月的時候曾經請求印尼提供武器上的支援，都被印尼婉拒，僅指不能接受俄羅斯入侵的舉動，以及只會提供人道物資予烏克蘭。正就是因為這個相對中立的立場，令到印尼在舉辦G20峰會感到相當大的壓力，尤其是美國，歐盟，日本，澳洲等的國家一直要求施壓，要求印尼不要邀請俄羅斯參與，甚至將俄羅斯剔除於G20之外。

身為不結盟運動（Non-Aligned Movement）一員的印尼對此感到為難，而且作為東盟成員的他也甚少站邊。面對西方國家的施壓，佐科威採取較為婉轉的手法應對，決定繼續邀請俄羅斯的同時邀請烏克蘭一同出席是次的G20峰會，這次的出訪便是承接4月發出的電話邀請親自拜訪邀約澤倫斯基，參加接下來7月中的外長會議及11月的高峰會。

要不要邀請俄羅斯出席G20峰會？身為不結盟運動一員的印尼對此感到為難，而且作為東... — 要不要邀請俄羅斯出席G20峰會？身為不結盟運動一員的印尼對此感到為難，而且作為東盟成員的他也甚少站邊。圖／路透社

▌佐科威實質上達成了什麼目標？

儘管佐科威，澤倫斯基和普丁都沒有透露會面的內容，但從其記者會內容中我們可以了解到佐科威此行有三個目標，分別是：促使俄烏達成短暫的停火協議，遊說雙方返回談判桌，以及力爭烏克蘭和俄羅斯糧食出口回復穩定。

雖說如此，顯然地前兩項目標近乎難以達成。至今戰事沒有任何稍緩的跡象，俄羅斯軍隊繼續在烏克蘭東部夜以繼日地轟炸，澤倫斯基明言烏克蘭不準備向俄羅斯割讓任何土地以換取和平，就證明了佐科威無法達成這兩項目標。因此，此行實際上最大的目標其實是盡力游說澤倫斯基和普丁達成協議，讓糧食和化肥的供應重新回復，更能夠看到這次的外交本質上其實與他一直專注在內政的方向一致。

從政治角度而言，佐科威此行最大的目標一定程度上達成了。普丁向佐科威承諾會確保烏克蘭和俄羅斯的糧食和化肥穩定出口，並指俄羅斯軍隊已撤離能夠封鎖烏克蘭黑海通道，具備重大戰略意義的蛇島（Snake Island）作為「善意的姿態」（gesture of goodwill）。雖然這個說法第二天就被烏克蘭打臉，反駁指俄羅斯並非主動撤離蛇島，而是被烏軍所擊退，而且直到如今都未有確實恢復供應計劃和消息，但無論最後成功與否都能夠在國內及國際間獲得正面迴響。

原因是若然成功，必定是足以名留印尼史的政績，甚至是解決全球糧食危機的大功臣；就算失敗，都能夠向國內民眾證明佐科威不但嘗試以內政試圖解決問題，更會透過積極的外交去拆彈，以免國內民怨繼續發酵，轉移任內未能成功遷都以及意圖超越憲法限制繼續執政等的敗筆和醜聞，在最後的任期留下一個好印象，而且又能夠向外界展現印尼可以在國際間扮演一個積極的角色，對佐科威而言可說是穩賺不賠。

戰事至今沒有任何稍緩的跡象，俄羅斯軍隊繼續在烏克蘭東部夜以繼日地轟炸7月21日，... — 戰事至今沒有任何稍緩的跡象，俄羅斯軍隊繼續在烏克蘭東部夜以繼日地轟炸7月21日，烏克蘭東部一處燃燒的糧田。圖／美聯社

戰爭也引發全球糧食危機。索馬里亞正面臨糧食不足以及乾旱的問題，圖為當地一名兒童因... — 戰爭也引發全球糧食危機。索馬里亞正面臨糧食不足以及乾旱的問題，圖為當地一名兒童因嚴重營養不良而出現腫脹和皮膚病灶症狀。圖／美聯社

▌接下來，G20峰會怎麼辦？

儘管未知海上通道是否真的能夠如普丁所言獲得解封，但俄羅斯的回應表面上看來相對正面，除了給予佐科威的承諾以外都盡量示好，俄羅斯通訊社（Tass）更指普丁對於這次會面感到滿意（satisfied）。這位俄羅斯的總統在記者會時除了強調現時糧食危機的責任不在俄羅斯的一方，都表示俄羅斯希望與印尼建立「跨區域及跨宗教」的對話與交流，又表達了俄羅斯對參與協助印尼遷都的興趣，指俄羅斯鐵路公司能夠投資。面對印尼提出恢復化肥供應的請求，俄羅斯直接指會優先提供化肥予印尼這個俄羅斯的「友好國家」。

事實上，俄羅斯的示好十分對印尼胃口。

自俄烏戰爭爆發過後，印尼的群眾和民意並沒有一味倒向烏克蘭一方，尤其是印尼國內高達86.7%的穆斯林族群，甚至有不少民眾公開支持俄羅斯，認為戰爭之所以爆發與烏克蘭希望加入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ATO）離不開關係。另一個要提到的原因與印尼一直支持巴勒斯坦獨立有關，印尼民眾認為西方國家在面對俄烏戰爭和以巴衝突的時候雙重標準，望見以色列種種欺壓巴勒斯坦人的行為時卻袖手旁觀。對俄羅斯而言，這個亦都是一個能夠進一步交好南亞或者東南亞國家的機會，始終戰爭爆發過後以往能夠有正常關係的國家都已經紛紛破裂。

相比起俄羅斯甚為滿意的態度，烏克蘭就顯得冷淡得多。面對佐科威的G20邀請，澤倫斯基只表示他或許有機會線上參加，而且佐科威的待遇與其他親自到訪領袖不同，澤倫斯基時候根本沒有發推特表示感激。可以說烏克蘭根本不相信佐科威能夠帶來什麼好處或者改變，這一點從請求戰爭物資被印尼婉拒，又明言無意犧牲烏克蘭東部換取和平可以看到。

正如上述提到，佐科威的透過此行去回應國內的民怨，轉而民眾視線，以及進一步打造印尼外向積極的形象的目標，在印尼國內的層面來說的確是成功了，從其社交媒體以至輿論當中都見到印尼民眾對此行感到滿意。唯一未能如意的就是G20峰會的部分，佐科威明顯希望頂住西方的施壓，繼續邀請俄羅斯出席G20峰會，並請澤倫斯基出席平衡雙方壓力，奈何無論西方國家或是俄羅斯都感到不滿意。

在11月的G20峰會舉行前，為期兩天的G20外長會議也在7月8日舉行，會議中俄羅斯外交部長拉夫羅夫不滿西方國家聯合抨擊俄國侵略烏克蘭而退席抗議，亦缺席了之後烏克蘭外交部長庫列巴透過視訊所發表演說。從短短兩天的外長會議就能看到西方國家和俄羅斯接近水火不容的地步，連中國或者非西方國家都沒有介入雙方會議上的衝突，毫無疑問單單邀請俄烏雙方共同出席峰會去平息大家的不滿並非可行做法。顯然地，佐科威的好意無人領情，不過他卻沒有因此放棄。7月14日，他上載了一條短片至其官方Youtube頻道，內容再次提及年底G20的峰會，明言他將會繼續利用這個平台力勸雙方停戰。

總的來說，期望佐科威能夠將雙方拉回談判桌完全是異想天開，佐科威根本沒有任何政治力量去左右現時局面，更不要說能夠拿出籌碼去游說雙方停戰，而所謂恢復糧食供應的目標，更多都只限於遊說工作，這一點從俄烏在8月1日恢復黑海糧食出口一事中就可見一斑。俄羅斯及烏克蘭在聯合國及土耳其的斡旋下達成並於7月22日簽署糧食出口協議，讓烏克蘭恢復經黑海出口糧食，而當中從來都沒有流出過印尼有份參與協調工作。

因此佐科威整個拜訪活動的目標，完全是圍繞回應國內糧食問題所引致的民怨有關，所謂邀請俄烏雙方參與G20去平息各方不滿而建立的國際強人形象，都是演給國內民眾看的。與其說此趟是充當調解員的外交之旅，倒不如說是回應民怨的外交行程更為貼切。

當然，佐科威此行無疑成功為自己在國民心中打造能幹的形象，但能否拯救印尼撈麵Indomie，遏止國內通脹以及糧食危機，到頭來可能都是要看普丁會否有心情兌現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