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兇手王儲碰拳,然後呢?拜登「顆粒無收」的沙烏地之行
文/郭耀斌(The Glocal研究員)
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上任一年半後終於出訪中東各國,正值俄烏戰爭導致全球能源價格急升,包括美國在內的多個國家因此面對高通膨環境,民怨在美國11月國會期中選舉前不斷累積,外界早已把是次拜登中東訪問的行程重點,聚焦於能否美國成功游說沙烏地阿拉伯增產原油:一方面透過舒緩通膨情況來挽救民主黨的落後選情,另一方面重建哈紹吉(Jamal Khashoggi)遇害案發生後轉惡的美沙關係。
此外,傳媒的焦點還在於,拜登此行與沙烏地阿拉伯王儲兼實際最高掌權人穆罕默德‧沙爾曼(Mohammad bin Salman al Saud,西方傳媒一般簡稱為MBS)會面;穆罕默德‧沙爾曼被美國情報機關指控在2018年指使殺害沙烏地阿拉伯異議人士、《華盛頓郵報》(Washington Post)專欄作者哈紹吉,加上拜登在2020年競選總統期間,亦一度提及此事並形容沙烏地阿拉伯是「賤民」(pariah)國家,雙方的互動格外引人關注。
結果是穆罕默德‧沙爾曼迎接拜登時,兩人用碰拳代替握手,沙烏地阿拉伯官方傳媒把兩人碰拳的一刻做為報道重點,拜登與沙烏地阿拉伯國王、穆罕默德‧沙爾曼父親沙爾曼(Salman bin Abdulaziz al Saud)握手則淪為陪襯。
而拜登在訪問行程最後一站出席美國與海灣合作委員會+3(GCC+3)峰會時,共同聲明中沒有提及沙烏地阿拉伯承諾原油增產,沙烏地阿拉伯外相費薩爾(Faisal bin Farhan al Saud)也特別澄清沒有參與過以色列與中東海灣國家計劃組建的國防聯盟「中東防空聯盟」(MEAD)。
客觀來說,拜登除了在行程之初促成I2U2峰會首次舉行,使印度獲得美國、以色列和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全方位的經濟支援外,在伊朗核問題和原油增產兩大美國重要議題上,處處受以色列和沙烏地阿拉伯制肘,拜登在原有的人權價值立場上讓步,與穆罕默德‧沙爾曼碰拳示好但換來一場空,用「顆粒無收」來總結拜登的首場中東之行,絕不過份,也證明了拜登不得不按照前任的川普(Donald Trump)所定下的全新中東政策佈局,執行下去。
▌告別季辛吉式穿梭佈局
隨着美國持續把外交戰略重心放在印太(Indo-Pacific)地區,加上美國積極開發頁岩能源,極端伊斯蘭勢力亦已大幅削弱,中東之於美國的外交利益緩緩下降,隨之而來就是美國在中東的影響力亦慢慢減少。
川普任內,透過女婿兼時任總統高級顧問庫什納(Jared Kushner),成功拉攏穆罕默德‧沙爾曼接受自己所設計的以巴和平方案(實際上是摧毀巴勒斯坦建國藍圖,使以巴衝突不再成為主要議題),以及說服巴林和阿聯簽署促成以色列與周邊阿拉伯國家外交正常化的《亞伯拉罕協議》(Abraham Accords)。這份協議改變了季辛吉(Henry Kissinger)透過穿梭外交(shuttle diplomacy),所奠下的美國中東政策佈局三大方針其中兩個。三個方針分別是:
二、以巴問題上偏向以色列但同時盡量制止以色列過份侵吞巴勒斯坦土地(美國表面上支持「兩國方案」);
三、美國向位處戰略要塞的國家提供大量軍事(甚至經濟)援助,接受援助的國家主要為以色列、沙烏地阿拉伯、伊朗(直至1979年伊斯蘭革命後中斷)、埃及四國。
唯一主要不變的是美國繼續每年巨額軍援以色列、沙烏地阿拉伯、埃及等國,但隨着阿拉伯之春(Arab Spring)發生,以至往後伊斯蘭國(Islamic State)武裝份子崛起,中東權力格局逐漸不再是季辛吉當初設想的美國完全主導局面,《亞伯拉罕協議》誕生正是包含了三個重要意義:
二、《亞伯拉罕協議》協議是川普授權庫什納拉攏以色列與周邊國家談判,最重要是藉庫什納與穆罕默德‧沙爾曼的私人關係,取得沙烏地阿拉伯方面的默契,放開因為以巴衝突而遺留的歷史包袱,默許或鼓勵更多北非及中東的穆斯林國家(例如蘇丹、摩洛哥和阿曼)與以色列建交,甚至為以色列與沙烏地阿拉伯日後最終建交埋下重要基礎;
三、藉伊朗核問題鞏固美國中東盟友的反伊朗陣營,圍堵伊朗的核能開發和國外親伊朗武裝組織(哈馬斯、黎巴嫩真主黨、葉門胡塞軍)影響力。
▌川普對沙烏地阿拉伯的放任路線
《亞伯拉罕協議》促進了以色列與周邊阿拉伯國家之間的政經互動甚至外交國防合作。拜登是次訪問中東前,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於3月便出席了首屆尼格夫峰會(Negev Summit),美國、以色列、埃及、巴林、阿聯和摩洛哥共六國外長討論政貿及外交合作,內容包括應對伊朗核問題和阻止伊朗擴展軍事實力。可是,《亞伯拉罕協議》的前提,是美國方面與沙烏地阿拉伯實際兼未來領袖穆罕默德‧沙爾曼大致維持良好關係。
簡單來說即是放任在2017年11月政變後掌握實權的穆罕默德‧沙爾曼,在親美的同時,也與俄羅斯和中國建立良好關係,並容忍穆罕默德‧沙爾曼在國內的高壓獨裁作風,以及無條件支持穆罕默德‧沙爾曼主導的沙烏地阿拉伯聯軍與親伊朗武裝組織胡塞軍(Houthis)打代理人戰爭。
沙烏地阿拉伯聯軍已介入了葉門內戰超過七年,仍無法擊退胡塞軍,更令葉門出現嚴重人道災難,拜登出任總統後隨即暫停供應武器予沙烏地阿拉伯聯軍,再加上拜登在哈紹吉案的立場,外界一度估計拜登是否有意改變川普路線的基礎。
哈紹吉本身持有美國綠卡,並據報遇害前正在申請美國國籍,因此哈紹吉被殺後,一度令川普政府尷尬,但不重視人權價值觀外交的川普,礙於美沙關係,非但不敢批評沙烏地當局,甚至明言維護穆罕默德‧沙爾曼。就這樣,全新的美沙關係,便從庫什納與穆罕默德‧沙爾曼兩個年輕人的私人關係,發展成為穆罕默德‧沙爾曼與美國討價還價、逐次計算的商業合作關係。
當川普換成了拜登,維護就變成了批評,而全世界也知道拜登一心有求於沙烏地阿拉伯(與阿聯)增加原油產量來降低油價,穆罕默德‧沙爾曼在拜登面前下馬威,有望進一步減少往後美國偏離沙烏地阿拉伯外交利益(例如停止軍事支援沙烏地阿拉伯聯軍參與葉門內戰、美國因中東盟友激烈反對而不重啟伊朗核談判等)的政策操作空間,以及長遠提升沙烏地阿拉伯的外交話語權。
縱使拜登心裡不滿川普放縱穆罕默德‧沙爾曼,導致這名野心勃勃的年輕領袖反過來控制美國的中東政策選項,惟《亞伯拉罕協議》已經形成美國的「路徑依賴」(path dependence),加上俄烏戰爭形成嚴峻的高通膨環境,兩害相權取其輕的做法,就是繼續執行川普路線;而在拜登出訪中東前夕,路透社獨家報道也指出,拜登政府有意解除供應攻擊性武器予沙烏地阿拉伯的禁令。
▌伊朗無限期試探美國虛實
除了暫停軍援沙烏地阿拉伯,拜登另一個欲改變川普路線的做法,便是欲重返談判桌,重新商討伊朗核協議(正式稱為「聯合全面行動協議」,簡稱JCPOA),惟在川普2018年決定單方面退出執行伊朗核協議後,美國與伊朗本來僅餘的互信基礎已經消失,伊朗沒有明顯動機主動與美國重新談判。
川普透過《亞伯拉罕協議》鞏固了美國在中東的反伊朗陣營,而當川普換成了拜登,伊朗最合理的做法就是加強騷擾美國及其中東盟國,試探拜登執行川普路線的程度,也就是圍堵伊朗勢力的決心,從而與盟國俄羅斯合力維持中東地緣利益。《華盛頓郵報》在7月初報道,伊朗和俄羅斯持續小規模地攻擊美國及中東盟國軍隊及軍事設施,但在華府應付俄烏戰爭和視印太戰略為先的大前提下,只要不涉及美國人或美軍人員傷亡,前線美軍將領只能忍受伊朗與俄羅斯的舉動。
川普中東政策路線的最大得益者,無疑是以色列和沙烏地阿拉伯,而俄烏戰爭迫使華府在全球地緣政治和產業鏈中,更認真應對俄羅斯與中國對美國及盟國利益的威脅。在可見的將來,在不過份偏離美國利益的基礎下,以色列和沙烏地阿拉伯只會更放心在中東區內外開拓外交空間和狙擊伊朗勢力,反過來說就是伊朗繼續與以色列、沙烏地阿拉伯以至背後的美國無限期對抗。
無論是心不甘情不願,還是口裡不服心裡服,拜登最終也是無法不執行川普的「世紀大交易」(deal of the century)。
責任編輯/賴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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