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造「新瑞典」:瑞典阿富汗青年難民的抗爭
一名男子面對鏡頭微笑著,身前的紙板寫著:
我不要衣服也不要錢。我只想活在自由世界。
一群以阿富汗青年為主的群眾,於8月6日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市中心的硬幣廣場(Mynttorget)靜坐抗議,反對瑞典政府遣返阿富汗難民。發起靜坐抗議的組織「青春瑞典」(Ung I Sverige)在致瑞典移民局局長密凱.瑞本維(Mikael Ribbenvik)公開信中指出,瑞典政府將阿富汗列為紅色旅遊警戒區,強烈建議國民切勿至當地旅遊,卻不斷將難民遣返回阿富汗,不符合人道原則。
這場和平靜坐在當地時間8月8日晚間遭到極右派組織「北歐青年」(Nordisk Ungdom)成員投擲煙霧彈與鞭炮攻擊,造成兩人送醫。所幸在警方及時介入後衝突並未升高。斯德哥爾摩警方將此案件定位為「仇恨犯罪」來偵辦,目前尚未逮捕任何人到案。衝突過後抗議群眾依警方建議將靜坐地點移至南區的市民廣場(Medborgarplatsen),並且自發組織維護安全小組守夜,防止有心人士滋事。
「青春瑞典」表示,靜坐抗議將會持續直至瑞典當局停止遣返難民至阿富汗。今年5月阿富汗首都喀布爾發生爆炸攻擊之後,德國當局隨即暫停阿富汗難民的遣返。然而,根據《瑞典日報》(Svenska Dagbladet)的報導,移民局局長在一封回應信中明確表示,將不會停止阿富汗難民的遣返,移民局提供最需要庇護的難民保護,並隨時監控阿富汗境內的安全狀況,他們認為阿富汗並非全境處於衝突戰火之中,所以此時遣返難民並無疑慮。
抗議啟動一週後不但有德國阿富汗難民組織代表到場支持,瑞典各大城市如哥德堡、馬爾默、延雪平等,也陸續出現聲援阿富汗難民的靜坐抗議。
▎隻身來到瑞典的阿富汗少年難民
根據瑞典移民局的統計,自2000年至2016年為止,至瑞典申請庇護的阿富汗難民佔了所有申請案的10%, 2015年來到瑞典的阿富汗難民人數激增,一共提出41564件庇護申請,其中有一半都是無成年人陪伴之未成年難民(unaccompanied minors),大部分是男性。來到瑞典的阿富汗難民多為生長在伊朗或巴基斯坦境內的哈札拉族人,哈札拉族人多屬什葉派,長期受塔利班迫害因而出逃。但對於幾乎沒有阿富汗生活經驗的他們來說,「阿富汗」也僅是個地理名詞而已。
2000年至2016年間,來到瑞典的獨身未成年難民有51%來自阿富汗,這樣隻身逃離家園來到歐洲的阿富汗少年不在少數。造成阿富汗未成年者大量出走的真正原因仍需更多研究,但根據聯合國調查報告,主要原因來自於阿富汗境內的安全問題。隆德大學瑞典南亞研究網絡(SASNET)的研究員 Admir Skodo 表示,2014年外國軍隊撤退之後,安全與經濟惡化,伊朗與巴基斯坦對阿富汗難民、移民越來越不友善,都可能是造成阿富汗少年出走的原因。
少年們背負家人的期盼及對存活的渴望,甚至透過付錢給人口販子,獨自走上這段艱辛的逃難之路,利用人口販子打通的路線和人脈關係逃亡國外,若能有幸逃到瑞典這樣的福利國家、甚至取得居留權,就代表著他們終於得以接受教育、享受安全的生活,並有機會擁有在原生家園所無法獲得的美好未來;更幸運一點的,或許還有機會將家人接來團聚。而人口販子接下這種工作的價格越來越便宜,也讓更多阿富汗少年鋌而走險。
2016年瑞典政府想要有效減少難民人數,居留與依親的相關規定越修越嚴,同年10月與阿富汗政府簽訂雙邊合作協定後,大動作遣返阿富汗難民。其中遣返未成年難民的決定造成瑞典國內反彈,百餘名教師聯名公開向政府呼籲,這樣的政策造成教室中的難民學生心神不寧,進而造成教學困擾,這樣的政策剝奪未成年人的受教權與發展權,不合乎瑞典「保護每個孩子」的價值。
瑞典政府不完善的難民收容措施、與冗長的等待合法居留權時間,已造成眾多問題。其中最常見的是,許多難民必須忍受長久無事可做、無工可打的無奈與無趣;沒有家人在身邊的少年難民更是最脆弱的一群,自殺、賣淫都可能是少年們最終走上的路。研究員 Admir Skodo 認為,阿富汗青年的抗爭只是難民們過去累積的諸多不滿,零星抗議無用後必然的結果。
▎我們用愛回應您的惡意
抗議持續至今,吸引了許多支持者到場聲援或投書媒體辯論。也吸引了不少反對民眾到場「討論」,情緒激動的反對派不時朝著抗議群眾高喊歧視性字眼,頗具挑釁意味。
當雙方辯論越來越激動,衝突就要升高時,現場的指揮者提醒抗議群眾用愛回應。以年輕阿富汗男性為主的抗議群眾,隨著指揮者的指示,萌萌的高舉雙臂,用雙手比出愛心形狀,送給在場試圖激怒、挑釁、引起衝突的反對人士:
您的惡意讓我們用愛回應。
面對網路世界中的惡意攻擊,「青春瑞典」在臉書頁面上發起活動,邀請參與者上傳照片述說他們想留在瑞典的理由。一位青年 Ibrahim Husseini 放上自己的照片,說:「我想留在瑞典,因為我想活在和平中,不想英年早逝。我無家可歸,無鄉可回,我喜歡瑞典。」另一位女性 Mahsa Mahan 則說:「我想留在瑞典,因為我在阿富汗不安全。我不想被強迫結婚,我想如同這裡所有的女性一樣,活的自由。…我不想淪為塔利班的性奴…」阿富汗青年 Mohammad haidari 放上了引起眾人共鳴的合照:
我想留在瑞典,因為我在這裡開始了新生活,我有個瑞典媽媽、弟弟,還有個可愛的妹妹。
▎以瑞典之道應對瑞典挑戰
「保持冷靜,不要散播謠言,因為那會造成恐慌。當我們能夠冷靜,我們就是安全的。」這是「青春瑞典」在臉書頁面上發布的提醒。冷靜自持,是瑞典人遭遇危難時的基本應對態度。
八月的斯德哥爾摩,毫無夏天痕跡的街頭,雨水浸濡後又更顯冷冽。阿富汗青年們無畏風雨,穿上雨衣、保暖衣物,帶上暖手的飲品,依照瑞典人「從來只有爛裝備,沒有所謂壞天氣」的處世原則,日夜依舊靜坐街頭。
「青春瑞典」在當地時間15號下午兩點,召開記者會,發言人Fatemeh Khavari是位戴著頭巾的年輕女性,用沉穩堅定的聲音表示抗爭將會隨著學校開學而擴大,進而散播到瑞典全國,青年們將會在教室、在校園甚至街頭,持續抗爭。她歡迎更多人加入抗爭行列,不分年齡、性別、職業、國籍。
我們回到校園並非為了任何人,也絕非為了留在瑞典。而是因為想擁有未來。
部分輿論認為這場抗爭顯露了瑞典言論自由的可貴,連沒有公民身分的難民都能走上街頭表達自己的意見,爭取自己的權利,而這樣走上街頭的民主學習歷程對新移民來說,不啻是種融入社會的正向過程。有評論家認為瑞典在這場抗爭之中,應該開始考慮權力關係的重整;也有人高聲呼籲,別忘了瑞典在30、40年代對猶太難民的阻擋,對北部原住民薩米學童的種族歧視政策,那些讓瑞典人蒙羞的歷史汙點,不該重蹈覆轍。
▎讓我們建造一個「新瑞典」
這場抗爭中的阿富汗青年們十足展現了瑞典社會一向推崇的民主、平等價值。自我組織,注重抗爭中的性別議題,推舉年輕女性做為發言人,公開向社會募集資源,努力爭取權益,尊重不同聲音。
「我們期待一個新的瑞典,一個父母子女不須離散的瑞典,一個永遠不把人送進戰爭的瑞典。我們在市民廣場植下建立新瑞典的基石。」青年們希望,此次抗爭能在瑞典的政治與歷史中開啟新契機。
在瑞典開始新生活的阿富汗移民們高聲疾呼瑞典價值,給一向重視人道主義,倡導愛與和平、社會平等的瑞典社會,一個重新檢視的機會,也在逐漸右傾的瑞典社會中敲響了一記警鐘。
在斯德哥爾摩的抗爭持續進行的同時,又傳來阿富汗北部偏遠鄉村Mirzawalang的衝突消息,至少有40位平民受到波及而喪命。市民廣場上點起了蠟燭弔念亡者祈祝和平。抗爭進入第二週,終於有部分政黨代表來到廣場關心青年們的訴求,回到學校的青年開始坐在地板上上課,獲得同學與師長們的支持。第二個週末,更多非阿富汗裔的瑞典人加入了靜坐抗議與遊行,極右派仍持續叫囂,群眾手持愛心圖案與瑞典國旗,用愛與尊重回應各方惡意。
「我們了解,做為一個年輕人在瑞典與在阿富汗的處境有相當大的不同,然而這並非我國提供庇護時的考量。」移民局在16日發布的公開說明中,如此表明。
阿富汗戰火依舊,瑞典當局遣返難民的計畫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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