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附庸國?中亞土庫曼天然氣公司歡迎您
過去二十年間,哪一個國家稱得上是亞洲經濟奇蹟?有人會說是超英趕美的中國、有人可能說是復原茁壯的韓國,但若以成長速度來看,那絕對是位於中亞中心的土庫曼斯坦(Türkmenistan)。依照IMF的數據,從1998到2016年,土庫曼以實際GDP近13%的平均成長率冠絕亞洲諸國。再環顧世界,同時期能與之相較者,大概只有非洲的赤道幾內亞(Equatorial Guinea)、中東的卡達(Qatar),而這些,都是靠著出口能源維生的國家。
大凡這類國家都難逃大國政治的角力,土庫曼亦不例外。長久以來,土庫曼只有一條蘇聯時期修建的天然氣管線,最主要就是為了服務俄羅斯及其他盟國。蘇聯解體、土庫曼獨立後,天然氣開始外銷,然而仍必須通過這條管線,並付給俄羅斯過路費。但因俄羅斯調漲費用,雙方屢起摩擦,俄羅斯甚至一度中斷管線輸氣。千禧年後,普丁掌權,以懷柔手段與時任土庫曼總統的尼亞佐夫(Saparmurat Niyazov)和解,雙方簽定長達25年的協議,俄羅斯成為名義上的壟斷買方。
需注意的是,俄羅斯作為全世界已探知天然氣產量的最大國,其儲量遠勝土庫曼。之所以要簽訂採購協議,乃是為了掌握整體天然氣市場的價格。例如,從2001以降,烏克蘭一直都是土庫曼天然氣最大的出口國(透過俄國),以價值估計,最高比例將近八成。2005年間兩國進行天然氣售價談判,大約是50到60美元(一千立方公尺),而俄羅斯給烏克蘭的價格則高達230美元。即使後來俄羅斯調降為中間價90多美元,烏克蘭當然也不願意做這種生意,這讓莫斯科感到不快。兩邊因此發生了嚴重爭執,俄羅斯亦停止供氣,逼迫烏克蘭妥協。由於通往烏克蘭的天然氣管線,部份輸往歐洲各國,影響甚鉅,最後烏克蘭只能同意以中間價訂約。
從2007年到2008年,俄羅斯與土庫曼陸續訂立一些協議,打算更進一步控制土庫曼的產量,旨在以能源做為地緣戰略的利器。像是上述的烏克蘭,在俄土定約之後,被迫直接向俄羅斯採購,等於莫斯科以天然氣扼住基輔的咽喉。不過好景不長,2008年的金融風暴、中東北非等地的增產,讓歐洲對俄羅斯(及土庫曼)天然氣的需求下降,俄羅斯唯有削價競爭,同時也嚴重影響土庫曼。根據ITC(國際貿易中心)的統計,2008年土庫曼天然氣的出口額約為74億美元,但2009年只剩16億;當年度一段俄土管線(Davletbat-Dariyalyk)神秘爆炸,讓俄國有藉口銳減對土庫曼的採購,更使雙方關係跌入谷底。
就在此時,佈局中亞已久的中國,開始成為土庫曼的救世主。第一條橫跨土庫曼、烏茲別克、哈薩克的「中亞輸氣管線」(Central Asian Gas Pipeline, CAGP)在2009年完工,此後接連完成兩條管線,再加上正在興建中的第四條管線,將中亞五國串聯起來。這些管線徹底改變了中亞能源博弈,不只是讓中亞諸國能源互通往來,亦使中國成為中亞諸國糾紛的協調力量。像是第四條管線將銜接土庫曼、吉爾吉斯、塔吉克、烏茲別克與中國;吉、塔兩國雖與烏茲別克不睦,但天然氣管線最終通往中國,烏茲別克也不能輕易截斷輸送。
在能源開發上,土庫曼始終對外資有所防範,這從FDI所占土庫曼年度GDP比例即可看出:除了在2009年到2010年間因為與俄羅斯交惡,被迫大量引進中資,其他年份都屬於持平狀態。從2010年開始,土庫曼開始大量向中國輸送天然氣,從一開始約140億立方公尺,到目前約310億,出口值佔整體的八成五。習近平政權上台後,除採購外亦大力推動與土庫曼的能源合作。2013年土庫曼同意中國投資加爾金內什氣田(Galkynysh,目前世界第二大天然氣田,舊稱為南約洛坦氣田)的二期建設,之後將由中國石油集團參與營運。種種跡象對中國的讓利,使部分西方與俄國人士諷刺,土庫曼已從永久中立國,變成中國附庸國。
更戲劇的變化是,由於近來俄羅斯受到西方抵制、國際能源價格又下挫,國力受損嚴重。2015年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Gazprom)拖欠土庫曼斯坦國家天然氣公司(Turkmengaz)款項,並向斯德哥爾摩商會仲裁機構(The Arbitration Institute of Stockholm Chamber of Commerce)請求裁決,因為Gazprom認為Turkmengaz違反雙方合約,私自調動天然氣價格。至於仲裁結果如何已不重要,今年(2016)Gazprom宣佈停止與Turkmengaz的合約,不再向土庫曼採購,且求償50億美元的損失。撕破臉的大動作背後,其實代表著俄羅斯不滿土庫曼能源自主,以及與中國越走越近的趨勢。
至此,俄羅斯已喪失中亞天然氣主導者的角色,頂多成為攪局者,具體表現在阻撓土庫曼與歐洲合作上。對俄羅斯來說,土庫曼與中國的交易固然令人憎厭,但中國也是潛在的大買家,俄羅斯更在意和中國的關係。而歐洲因為基於俄土協議,都是直接與俄羅斯採購,如今土庫曼想要繞過俄羅斯,不管是從能源市場、或是地緣政治,均不利於俄羅斯,當然會遭到俄國強烈反對。
若欲從土庫曼輸氣至歐洲,則必須建造新的管線,其中一項方案便是所謂的「跨裏海管線」(trans-Caspian gas pipeline)。跨裏海管線早在20多年前提出,不過未能付諸實行,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俄羅斯和伊朗抵制。由於裏海的法律地位未定,存有究竟是海還是湖的爭議,裏海旁諸國也就無法就劃界、開發等議題達成共識,更遑論建造使土庫曼受益而俄國跟伊朗受損(伊朗亦有龐大天然氣存量,但尚未得到充分開採)的管線。
而就在2015年,「跨安納托利亞天然氣管線」(Trans-Anatolian gas pipeline project, TANAP)動工,這條管線乃是透過亞塞拜然、喬治亞、土耳其,再連到歐洲,完工後,亞塞拜然得以對歐洲出口大量天然氣。土庫曼表現出對TANAP的強烈興趣,不過即使土庫曼有意,也沒國家或跨國公司敢貿然建造連結TANAP的「跨裏海管線」,特別是看到俄羅斯揮軍克里米亞的堅決。如此只剩下以LNG(液化天然氣)或CNG(壓縮天然氣)的方式,以船運過裏海至亞塞拜然,再轉送歐洲,但前者成本較高、後者需要技術,並不適合土庫曼。換言之,對歐洲輸氣的計畫暫告擱淺,土庫曼必須另闢蹊徑。
現任總統別爾德穆哈梅多夫(Gurbanguly Berdimuhamedow)可謂是土庫曼天然氣公司的超級推銷員,他很快的將目光轉向「土庫曼-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天然氣管線」(Turkmenistan-Afghanistan-Pakistan-India Pipeline, TAPI)計畫。這項計畫同樣也商議了近二十年,由於阿富汗先後歷經塔利班統治、反恐戰爭等重大事件,政局不穩;巴基斯坦和印度之間又屢生衝突,TAPI的可行性一直受到質疑。然而,2010年後四國達成共識,陸續簽署協議,土庫曼並於2015年宣布國內段開工。
接下來的問題是,建造經費預估至少百億美元,土庫曼要承擔85%的費用,其他三國各5%。這相當於土庫曼1/4的GDP,因此亟需外部融資來減輕負擔。目前,亞開行(ADB)已同意放款10億美元、伊斯蘭開發銀行(Islamic Development Bank, IDB)也允諾借貸7億美元,別爾德穆哈梅多夫更積極向卡達、沙烏地阿拉伯、德國、馬來西亞等國尋求合作關係。不過,各國意願似乎不高,這可能涉及內外兩方面因素。
外部因素主要指的是地緣政治上的風險:阿富汗與塔利班和談結局未定、巴基斯坦恐怖主義仍然猖獗、印巴在11月又發生炮擊事件,對TAPI投資方遂形成不可測的變數。內部因素則指各國的經商環境,從國際透明組織的清廉印象指數2015年(Corruption Perceptions Index, CPI)資料觀之,印巴的評分都算中下,阿富汗與土庫曼更糟,在全球167國裡,前者排名第166、後者排名154。換言之,它們屬於需要能上達天聽或朝中有人,才好做生意的國家。只有少數具背景與後台的跨國公司,方願意承擔這種投資成本與風險,這就暗示著完成TAPI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未來,對單一倚靠天然氣出口的土庫曼來說,應該是充滿挑戰。過去二十年土庫曼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前十年靠的是俄羅斯,後十年靠的是中國。在歐洲南亞尚未有具體進展的狀況下,中國是唯一可恃的市場,也讓土庫曼再度陷入拒虎進狼的迴圈。易言之,土庫曼在未來數年只能與中國共生,但不一定共榮。當中國經濟成長漸緩,對土庫曼天然氣的需求必然下降,且中國擁有豐富頁岩氣儲量,開發自給也是遲早的事。屆時天然氣市場勢必面臨震盪,土庫曼恐怕得降價以對,到那時,或許就是俄羅斯回來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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