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回被俄羅斯「綁架」的孩子：一位烏克蘭父親的千里尋兒記

2023/03/21 轉角24小時

馬立波的單親爸爸梅熱維（Yevhen Mezhevyi）2022年6月冒著生命危... — 馬立波的單親爸爸梅熱維（Yevhen Mezhevyi）2022年6月冒著生命危險前往莫斯科營救三位孩子。本圖為梅熱維提供給各家媒體的全家生活照。

「一位烏克蘭爸爸，深入莫斯科救回『被度假』的孩子...」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後，數以千計的烏克蘭兒童被強行送往俄羅斯，並轉移送養到當地家庭。一些焦急的家長們想方設法要救出俄羅斯境內的孩子，卻遭遇到俄國的各種阻礙為難。一位馬立波的單親爸爸梅熱維（Yevhen Mezhevyi），在去年6月冒著生命危險進入莫斯科營區救出三位孩子，見證了在戰火中尋親之苦。烏俄戰爭至今已超過一年，仍有上千個家庭因俄羅斯強制轉移兒童而無法團圓。

今年40歲的烏克蘭人梅熱維，曾在2016年至2019年加入烏克蘭軍隊、於西部城市亞沃利夫服役。2017年離異後獨自撫養三個孩子，並在退伍後在馬立波擔任起重機操作員。在俄羅斯全面入侵烏克蘭之前，一家四口過著平靜安全的生活，身為單親爸爸的梅熱維忙著工作、維護家庭生計，13歲的兒子Matvii則擔當了照顧兩位妹妹的責任，分別是9歲的Sviatoslava和7歲的Oleksandra。

然而戰爭打壞了一切的平靜，2022年2月24日，俄軍很快地包圍馬立波，這場圍城戰長達3個月，成為俄烏開打後最大規模、死傷最嚴重的一場戰役。3月14日，馬立波的婦幼醫院遭俄軍空襲，美聯社記者拍下一名受傷孕婦下腹流血、被擔架推出的畫面震驚全球；兩日後俄軍更猛烈轟炸一座躲滿平民的劇院，造成數百人喪命。種種慘況被紅十字會形容宛如「世界末日」（apocalyptic）。

身處馬立波的梅熱維回憶，俄軍入侵後全家在幾乎沒停止的砲彈聲中，從一個避難所換到另一個避難所，直到3月初，他們躲到了一間醫院的防空洞中，與另外20多個人擠在15坪不到的空間裡熬過漫長的日子。在零下低溫中，他們沒有食物、沒有暖氣，俄軍也破壞了網路和訊號，讓他們無法對外求助。直到2022年3月17日那天，俄軍發現了躲在防空洞的梅熱維一家，並把他們帶到了位於馬立波東南部的Vynohradne村。在這個村落的一處檢查站檢查文件時，梅熱維是前烏克蘭士兵的身分被俄軍查出，因此當場遭到拘捕。

梅熱維被俄軍帶走後被關進了頓涅茨克州奧萊尼夫卡（Olenvinka）附近、關押烏克蘭戰俘的監獄中，並開始了煎熬的獄中生活。他歷經無數次肢體暴力、審訊和精神壓力。囚禁45天之後，梅熱維被通知可以離開監獄、並前往頓涅茨克取回文件。

梅熱維並不清楚自己被釋放的具體原因，但在離開監獄後日子沒有更輕鬆，甚至還在往頓涅茨克的路上歷經俄軍對他的開火攻擊。終於在5月26日，梅熱維抵達頓涅茨克、拿到了自己的文件，不過三位孩子的出生證明卻全數不見。他焦急地詢問孩子的下落，駐守當地的俄軍官員卻回答他，

孩子們已被飛機載往莫斯科「度假」了。

弔詭的是，官員口中的「度假」行程，卻是發現這些孩子先後被送到一處營地、醫院，接著

接著再被轉到頓涅茨克兒童社會中心安置。不久之後又被送往莫斯科的「度假村」，並且在社福人員陪同下，飛抵了名叫「Polyany Boarding House」的營地。在抵達之後，三位孩子才終於獲准與父親連絡，此時距離與父親分離的那天，已經過了將近兩個月。

在接下來一個月中，梅熱維與孩子保持密切聯繫，本來營地人員告知，孩子們在6月27日會被安排返回頓涅茨克。本以為是殷殷期盼的重逢之日，沒想到在6月16日，營地人員告訴三個孩子，「我們不能帶你們去（頓涅茨克）了，那裡正在打仗，爸爸也沒辦法再見到你們。」

「我們要把你們送到寄養家庭或是孤兒院，你們選一個。」

這個消息使兒子難以接受，他聲淚俱下跟營地人員說：「我們不是孤兒，我們有爸爸，而且他還活著！」

梅熱維在兒子的一通電話中得知了這個消息，Matvii在電話中對他哭喊：「爸爸，你只剩五天可以來接我們走，否則我們就要被收養了！」

2022年3月14日，馬立波一間婦幼醫院遭俄軍空襲，一名受傷孕婦下體流血被擔架推... — 2022年3月14日，馬立波一間婦幼醫院遭俄軍空襲，一名受傷孕婦下體流血被擔架推出的畫面震驚全球。圖／美聯社

聽見兒子的呼救聲，梅熱維內心自責、煎熬不已，他決定要不惜一切代價、直接前往莫斯科救回自己的孩子。原本經濟狀況不佳的他，先是向人道組織求得了旅費，接著搭上火車前往莫斯科。在前往的路上，他身上貼身帶著兒子過去在角力比賽中贏得的金色獎牌，那是兒子鍾愛且引以為傲的一面獎牌。

於此同時，一間俄羅斯兒福機構聯繫了梅熱維——此機構是俄羅斯兒童權利專員利沃娃-貝洛娃（Maria Lvova-Belova）所管理。他們告訴梅熱維，抵達營地後還必須經過審訊和文件審核，通過審核才可以帶回孩子。6月19日，梅熱維抵達莫斯科後，他經過重重關卡與檢查站的盤查，才總算到了營地。

「我當時嚇到了，這個『夏令營』到處都是高大的圍牆，入口是厚厚的高大鐵門，有好多武裝警衛在那裡守著。」進到營地後，梅熱維除了被要求填寫數十份文件，還需通過心理學人員、護理師以及營地負責人等多人審訊。

梅熱維回憶，自己的確擔心進了營地後生命會不保，但只要能自己接回孩子，他願意付出一切。通過所有檢查之後，他才聽到孩子們從遠方奔向他的聲音。梅熱維回憶當時與三個孩子重逢的瞬間：

「我緊緊抱著與我失散已久的他們，我們抱了很久...」

有些烏克蘭家長們踏上困難的旅程、輾轉出入多個國境至俄羅斯境內營救孩子。本圖僅示意... — 有些烏克蘭家長們踏上困難的旅程、輾轉出入多個國境至俄羅斯境內營救孩子。本圖僅示意圖。圖／美聯社

負責「安置」兒童的俄羅斯兒童權利專員利沃娃-貝洛娃（Maria Lvova-Be... — 負責「安置」兒童的俄羅斯兒童權利專員利沃娃-貝洛娃（Maria Lvova-Belova）也因強制遣送烏克蘭兒童被國際刑事法庭下了逮捕令。圖／路透社

梅熱維一家的故事，在去年10月即有媒體採訪報導，像是美國《浮華世界》（Vanity Fair）就紀錄了梅熱維和孩子的口述回憶；而到今年2023年，因為ICC國際刑事法院針對俄羅斯強制移轉兒童的問題，各家媒體跟進追蹤梅熱維救出孩子的故事，才又成為媒體輿論的關注焦點。

然而像梅熱維一家得以團圓重聚的案例並不多見，截至目前為止仍有許多兒童移轉移送養後不知所蹤，烏克蘭的父母也無法探視、遑論接回孩子。

俄羅斯當局將這些小孩描繪成「在戰爭中幸運獲救的兒童」，把收養行為視為「愛國主義」的一環、並稱呼他們為「國家的孩子」（children of the state）。官員們紛紛贈送泰迪熊給剛到來的烏克蘭孩子們、對他們展現熱情；負責「安置」兒童的俄羅斯兒童權利專員利沃娃-貝洛娃在2023年2月，還公開表示自己收養了一名馬立波男童，強調在這之後才明白「身為母親是一個艱難卻又充滿愛的工作」。

但俄國聲稱的「愛」，如今在烏克蘭父母的出面控訴、國際單位的介入調查之下，已是違反人道的爭議行徑，ICC也在今年3月，以「綁架兒童」等事由正式發出對普丁、利沃娃-貝洛娃的逮捕通緝。

梅熱維救回孩子後，全家已搬到拉脫維亞首都里加（Riga）重建生活，雖然經過半年時間生活已漸漸步上正軌、兒子也開始重拾對運動的熱情、重新開始上角力課程，然而梅熱維擔心，孩子的心理健康在歷經這段苦難後，會留下陰影。

面對普丁被ICC下達逮捕令後仍訪問馬立波，甚至在夜晚開車自駕巡視地區、與居民交談，當《衛報》問梅熱維對普丁高調行徑的看法，歷經救兒磨難的他如此回應：「我希望他開車時，汽車爆胎！」，看似嘲諷笑話，語句中卻難掩身為人父的憤怒與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