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刑與記者的壽命:緬甸軍政府之「死因無可疑」
▌酷刑與記者的壽命:緬甸軍政府之「死因無可疑」
「I want journalists to die old.」緬甸自由攝影記者Soe Naing,於上週抗議軍政府的行動後被軍方逮捕,接著在14日傳出死亡消息,成為軍事政變後已知第一位在拘留期間死亡的記者。自2月1日政變以來,記者頻頻成為軍方針對的對象,記者們冒著生命危險隱身在人群中紀錄報導,目前已知軍方逮捕了約100位記者,雖然有部分獲釋,但仍有至少一半的記者被拘留,至今未能確認他們的人身安全。
緬甸自由記者Soe Naing現年約30幾歲,在12月10日前去紀錄仰光的無聲罷工(silent strike),這是當地近幾個月以來最大型的反軍政府示威活動。當時,各區民眾為了抗議軍方於9日在西北部實皆省一座村莊逮捕11位村民、並開槍射殺焚燒屍體的殘酷行為,因而在10日——也是國際人權日當天——發起從早上10點至下午4點的罷工行動。
據現場直擊的照片顯示,當時的仰光街頭空無一人,原本應該營業的商店也緊閉大門。而上街紀錄這一些畫面情景的Soe Naing隨即被軍方逮捕,被帶到仰光的軍事審訊中心。接著,其家屬在14日便接到他在一家醫院過世、遺體也已被火化處理的消息。
Soe Naing是第一位在拘留期間死亡的「記者」,但並非是第一位死亡的「拘留者」。儘管目前並沒有拘留者死亡的具體統計數字,但不管是《美聯社》的調查報導或獲釋拘留者的證詞皆明確指出:相關人士在被逮捕後往往遭遇軍方酷刑,尤其在一些還能看到遺體的案例裡,他們的表面都有明顯外傷。
《美聯社》在今年10月的調查報導指出,隨著軍隊政變,緬甸各處出現越來越多的審訊中心,被逮捕者——包括各少數族群、未成年者、僧侶等——往往遭折磨,甚至死亡。
事實上,軍方過去掌權緬甸期間也頻頻使用各種酷刑,當時的受害者多為少數族群,但如今類似的酷刑已經適用於任何被逮捕者——男性拘留者經常遭毒打,女性拘留者則不斷面臨被性侵的恐嚇。根據獲釋囚犯們的描述,常見的酷刑也包括:剝奪睡眠、食物和水,對犯人電擊與棍棒毒打等等。緬甸援助政治犯協會(AAPP)指出:
「這一次(政變後),軍隊在審訊中心和監獄裡所實施的酷刑是有史以來最嚴重的。」
一名獲釋的17歲囚犯告訴《美聯社》他從被逮捕到釋放的具體經歷。他表示,軍方當時暴力毆打他的頭部,導致其頭部外層傷口裂開。不過軍方並沒有打算為他治療,而是讓一人一邊繼續毆打他,並讓另一人在沒有止痛藥的情況下縫合其頭部傷口,直到他的身體被鮮血染紅。三天後,軍方把他帶到一處叢林,並把他扔進地洞裡,用泥土填埋其脖子下方的身體部位。驚險逃生的他事後回憶:
「如果軍方下一次試圖再逮捕我,我會自殺。」
受害者證詞反映了軍方酷刑,但事件演變至今,軍方也開始遮掩任何相關證據,例如要求軍醫偽造屍檢報告,或迅速處理遺體等等。這意味著,受害者家屬往往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接到親人死亡消息,或在還未確定死因前,就被迫埋葬或火化遺體。
正如此次Soe Naing的死亡案例,因為遺體已被火化,所以家屬也無從得知他生前是否有被毆打、身體是否有明顯外傷等等,他的具體經歷成為再也無法揭開的秘密。然而因為擔心人身安危,Soe Naing的家屬不願多發言,同時也要求朋友們刪除社交媒體上有關Soe Naing死亡的消息。
Soe Naing的同事和朋友告訴《自由亞洲電台》,Soe Naing是一位經驗豐富的攝影師,過去幾個月報導許多關於軍方鎮壓和抗議活動的新聞,也正是Soe Naing的「記者」身份讓他惹禍上身。政變後的軍方為了掩蓋人權犯罪記錄,頻頻大動作對付新聞媒體和記者,包括:禁止記者使用政變(coup)、軍政府(junta)等詞、特別射殺穿著印上「press」熒光背心的記者、關閉新聞媒體等。
文字記者尚且能脫掉熒光背心隱身在人群裡,但帶著攝像機的攝影記者卻別無選擇:
「所有的攝影記者都能拿出軍方鎮壓的確鑿證據...一旦軍方發現他是一名攝影記者,就可以把他帶走,然後殺死他。」
記者被視為敵人,不幸被逮捕拘留的記者往往只能自求多福。緬甸民主之聲(Democratic Voice of Burma)的記者Aung Gyaw曾被軍方逮捕,並在9月28日獲釋。他描述自己遭審問的經歷:「他們(軍方)讀新聞,不管新聞機構寫什麼,他們都折磨我,並用軍靴踢我。他們說:『你們所有的記者都寫類似的東西!』就算這篇新聞與我無關,他們還是會毆打我。」
巧合的是,Soe Naing被逮捕的同一天正好也是諾貝爾和平獎頒獎日,今年的共同得主都是新聞媒體人:菲律賓獨立媒體《Rappler》創辦人蕾莎(Maria Ressa)以及俄羅斯獨立媒體《新報》總編穆拉托夫。兩人在頒獎典禮上都向所有遭到殺害和囚禁的記者們致敬,紀錄這些記者們因捍衛真相而付出的巨大代價。
蕾莎在典禮上特別指出幾位備受尊敬的新聞工作者,如:被肢解的《華盛頓郵報》專欄作者哈紹吉(Jamal Khashoggi)、被白俄羅斯劫機逮捕的異議記者波塔塞維奇(Roman Protasevich),以及創辦獨立媒體《Frontier Myanmar》、如今被迫流亡的索尼瑞(Sonny Swe)等等。此外,穆拉托夫也特別為殉職的記者默哀,感慨指出:
「I want journalists to die old.」(希望記者們都能夠老死)
《無國界記者》統計,今年被囚禁的記者人數創下新高,其中拘留記者人數增加的國家為:中國(127名)、緬甸(53名)以及白俄羅斯(32名)。此外,該組織也指出過去20年裡,約有1,636 多名記者遇害,包括今年遇害的46位記者。這一些記者堅持守在前線、堅信捍衛真相的價值,正如26歲的緬甸公民攝影記者Ko Aung Aung Kyaw告訴《紐約時報》:
「我知道要紀錄(軍方鎮壓)非常危險,我可能會被槍殺或被捕。但我必須這麼做,這樣才能有證據來懲罰他們。」某一次,他上街拍攝到軍方在仰光逮捕市民的影片,一名警察隨即將槍口瞄準他。
幸好,發射的子彈正好擊中了他面前的牆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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