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敢避難就開除？肯塔基龍捲風之夜的「美國社畜之死」

2021/12/15 轉角24小時

▌誰敢避難就開除？肯塔基龍捲風之夜的「美國社畜之死」

「至死方休，你我永遠都只是一頭『社畜』？」12月10日深夜發生在美國中部的極端龍捲風災難，超過44個龍捲風的同步侵襲，在9個州內造成大規模的破壞與生命損失。截至15日清晨為止，災後5日的死者清點總數已累積88死，其中77死都發生在受創最重的肯塔基州，但原本擔心「死者破百」的災區前線——梅菲爾德蠟燭工廠——最終確認除了8名已被挖出的現場死者外，其餘100多名員工都各自生還。

相關消息一度振奮了士氣低迷的肯塔基人，誰知隨之而來的生還員工證詞卻燃起了一波社會怒火，因為倖存者表示：在第一波龍捲風警報發布之後，工廠主管們明明有超過3個半小時的時間疏散員工，但絕大多數人都被要求「原地加班繼續趕工」，「誰想離開生產線去避難，就會被威脅記過、甚至開除丟飯碗！」

蠟燭工廠的「生還員工控訴」，首先由電視媒體《NBC新聞台》獨家播出，隨後《美聯社》也跟進採訪報導，綜合內容為多名倖存工廠職員的「劫後故事」，除了對死去同事的傷心追悼以外，也有多人具名對工廠管理層提出悲憤的「害死人指控」。

▌前情提要：〈肯塔基龍捲風浩劫的完美夾殺？蠟燭工廠的死亡陷阱與奇蹟〉

生還員工表示，開業數十年的梅菲爾德蠟燭工廠，已經連續好幾個月「24小時輪班趕工」，因為每年的感恩節－耶誕節－新年長假，都是工廠製造的香氛蠟燭需求旺季。但由於疫情打亂的全球供應鍊，加上全美製造業在疫情後半段所遭遇的「大缺工潮」，需求暴漲、物流大亂、人力不足、交期緊迫的多重因素，早已讓整座工廠「勞動燃燒到了身心極限」。就算公司願意按照勞基法支付加倍的加班費，但連續數個月的每周無休、每天日夜輪班12小時以上的生產壓力，卻還是釀成了「悲劇決策」。

事發當天，12月10日星期五傍晚，劇烈變化的天氣條件引發了「龍捲風高風險狀態」，而肯塔基州政府也在當日下午6點頒布了是日的第一次龍捲風警報。雖然蠟燭工廠本身就是所屬社區指定的「龍捲風避難點」，但廠區並沒有任何安全的地下掩蔽空間，因此許多員工也緊張地回報值班主管，詢問公司是否可以「暫時停班」，至少讓大家在龍捲風之夜各自返家避難？然而工廠的回應：「不行，繼續加班！」

其中一名爆料的工廠員工是21歲的埃默里（McKayla Emery），她在病床上接受《NBC》採訪時說，在10日下午5點30分左右，工廠外響起了第一次龍捲風警報，那時候已有明顯的風暴靠近，不過真正的龍捲風還要再過幾個小時才會到來。有許多員工聚集在浴室和走廊裡避難，當第一波危險過去後，許多人紛紛向主管表示想回家。

「大家都在問他們能不能夠離開或回家，」埃默里回憶，當時她還沒打算要走，心裡盤算著她願意留下來並賺取更多加班費，儘管公司方面還沒表達當天是否會發額外獎金或加班費。可是過了不久，埃默里就聽見經理對著她身旁想離開的4名員工說：「如果你們現在敢離開，你們很可能會工作不保。」

另一名員工強生（Elijah Johnson）的經驗也證實了埃默里的說法。那天晚上，他是主動跑去詢問主管是否能離開的員工之一：「當時我要求離開，他們卻告訴我我會被解僱，」強生不解地反問經理：「就算在這種天氣之下，你還是要開除我？」而經理則回答：「是的。」

強生並補充，那天經理們甚至還開始點名，想找出是誰偷偷離開。

在第一起緊急警報作響後不久，有包括強生在內約15人主動要求回家。不過主管卻告訴他們，出於安全考量，他們不會讓工人在這時候離開，當時主管們把每個人都集中留在走廊和浴室裡避難，等到高層判斷危險過去，他們就會讓所有人重返工作崗位——然而這個草率的決定，在事後被證明是大錯特錯。

另一名員工康德（Haley Conder）則指出，工廠方面完全有充足時間可以應對天災。她說，在第一起警報跟第二起警報之間，有大約3-4個小時的空檔，所有員工應該在那段時間就被完全撤離，但他們卻都被強行留下。

「你們不能走，你們不能走。你們必須留在這裡，」康德回憶，經理們是這樣告訴小組的。「但當時情況已經很糟糕。每個人都很不舒服。」

大約晚上9點左右，第二起警報響起，風暴逐漸擴大，工廠大樓裡的燈開始閃爍。過了幾分鐘後，站在燭蠟和香水室附近的埃默里就被整塊混凝土直接擊中頭部。

「我聽到一聲巨響，接下來我只知道，我被困在水泥牆下動彈不得。」

根據報導，埃默里被困了六個小時才被救出，當時她的腿、臀部和前額都被蠟燭的蠟留下了多個化學燒傷的痕跡。她的腎也有損傷，尿液呈黑色，而由於腫脹和長時間壓傷，她至今仍無法移動雙腿。

另外一名員工道格拉斯（Jim Douglas）同樣在風暴中受傷，他告訴《CNN》當天他被工廠殘骸壓傷，搜救人員整整挖了好幾英尺、還打破了一扇玻璃門，才把他從裡面挖出來。

不過，公司領導層則徹底否認了這些「罔顧人命」的指控。梅菲爾德消費商品工廠的發言人弗格森（Bob Ferguson）表示，公司的經理和團隊負責人一向都有按照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和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的指導方針進行各種緊急演習。他也否認了有主管拿離職威脅員工一事，也讓整起事件變成勞資雙方各執一詞的羅生門：

「自從疫情開始以來，我們公司早就制定了『彈性下班政策』，員工隨時都可以離開工廠，第二天回來就可以了。」

針對蠟燭工廠的死傷問題，肯達基州長貝希爾（Andy Beshear）表示，將會進行為期數個月的調查。「我希望每個人都至少依照法律標準行事，」貝希爾在記者會上說：「調查本身不代表在暗示發生了任何不當行為，但它應該讓人們相信，我們會查清所發生的事情的真相。」

除了梅爾菲德蠟燭工廠外，在伊利諾州因建築牆被龍捲風吹垮，造成6名員工被壓死的Amazon物流中心，也同樣被指責「沒有盡責保護勞工」。儘管與蠟燭工廠超過3小時的不作為相比，這座Amazon物流中心接到警報後只有10分鐘能夠反應，但該單位過去幾乎沒有任何重大天災演習，也沒有任何勞工避難計畫的事實，卻也遭到悲憤的員工踢爆檢舉。但對此，公司內部則私下向媒體表示：這是因為Amazon基層員工的消耗與流動率太大，「比起學習面對龍捲風，公司更願意讓他們在遞出辭呈前，花更多時間來整理流水線上的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