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墳場的新選手？塔利班高調訪中國的「阿富汗大博奕」

2021/07/29 轉角24小時

阿富汗塔利班的副首領與對外談判主持人巴拉達爾（Mullah Baradar），2... — 阿富汗塔利班的副首領與對外談判主持人巴拉達爾（Mullah Baradar），28日突然率領9人長老代表團訪問中國，並在前一日美中會議的天津，受邀與中國外交部長王毅碰面。圖／美聯社

【2021. 7. 29 中國／阿富汗】

帝國墳場的新選手？塔利班歡迎來中國的「阿富汗大博奕」

「敵人的敵人的敵人的敵人....是朋友還是敵人？」阿富汗塔利班的副首領與對外談判主持人巴拉達爾（Mullah Baradar），28日突然率領9人長老代表團訪問中國，並在前一日美中會議的天津，受邀與中國外交部長王毅碰面。根據中方的說法，塔利班高層預計48小時的訪中行程，將以「和平談判」與「區域安全」為主要議題，但北京方面特別關注塔利班與新疆維吾爾分離主義者的互動，並再度要求阿富汗塔利班與中國認定的恐怖組織「東伊運」（ETIM）徹底劃清界線。

王毅在天津迎接塔利班的新聞，在西方觀察界受到高度關注，認為北京當局終於展現「取代美國撤軍權力真空」的積極意圖；但在本國輿論中，仍有不少懷疑塔利班激進宗教主義的聲音，對這已經連續挫敗英國、蘇聯與美國的「帝國墳場」，亦難判斷這究竟是天賜機會還是戰略陷阱？

但事實上，催促中國與塔利班「高調接觸」的幕後推手，其實是中國的「鐵盟兄弟」巴基斯坦；王毅與巴拉達爾的會面，亦與美國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的印度訪問「剛好同步相望」。一來一往的各種試探，亦顯示以阿富汗為軸心的新一波「大博奕」（The Great Game）正將混亂重啟。

▌前情提要：〈阿富汗重演的西貢淪陷：世界如何面對「進擊的塔利班」？〉

在天津的會談中，王毅與巴拉達爾的互動雖然顯得熱絡，但在官方公告上，塔利班與中國的反應卻有著相當明顯的溫差——在塔利班方面，天津的邀訪是「被世界強權承認與尊重」的重要戰略進展與合作機會，因此塔利班的官方發言人也樂於強調中國的押寶示好，凸顯北京恐認為喀布爾政府已「無力回天」。

但中國方面對於塔利班代表團的來訪，高調亮相之外反而頗為謹慎，由官媒系統報出來的新聞都沒有具體的會議內容，僅能藉此確認塔利班與中方仍在「彼此試探」，而北京當局設下的合作前題，更極為在意塔利班的「恐怖主義裙帶問題」以及「新疆立場」，

「...『東突厥斯坦伊斯蘭運動』（中國簡稱『東伊運』）是被聯合國安理會列名的國際恐怖組織...中國希望阿富汗塔利班同『東伊運』等一切恐怖組織，徹底劃清界線！予以堅決有效打擊！」

王毅特別點名「東伊運」的說法，主要是針對塔利班過往曾同情、收容、並訓練新疆激進分離主義的爭議，要求塔利班對中國西境的安全與政治立場作出承諾。雖然就實質而言，北京尚沒有要求塔利班必須配合中國的境外獵捕與掃蕩，但「切割並打擊東伊運」卻也成為中國官媒新聞稿中，北京對塔利班所提出的唯一具體要求。

面對中國的直接說法，極為期盼北京撥款投資、或給予公開戰略支持的塔利班，則是維持著7月初的示好說法，帶團發言的巴拉達爾不僅當面吹捧王毅與中國政府「對於阿富汗和平談判的公正調解」，更再一次地強調：

「阿富汗塔利班絕不允許任何勢力，利用阿富汗的領土，作危害中國的事情！」

但除此之外，巴拉達爾卻完全沒有提到新疆、維吾爾或東伊運，阿富汗塔利班能如何「避免特定組織危害中國」亦沒說明。不過中國新聞稿只提「東伊運」的簡寫，卻沒有提到新疆、維吾爾，這也引發外國媒體的微妙關注——像是從中斡旋雙方互動的巴基斯坦，境內大報《黎明報》也特別點出了「東伊運」的微妙地位：

「事實上，所謂的『東伊運』是否示真實存在、或仍有組織能力？在國際社會中仍存在高度疑慮。」

中國指控東伊運曾多次發動本土恐攻，像是2014年昆明火車站的砍殺攻擊、2014年522烏魯木齊爆炸案，都被北京認為是東伊運的行動。但從2014年之後，東伊運的組織足跡卻逐漸消失，雖然有零星報導認為他們加入了敘利亞內戰，但像是美國就在2020年底解除了東伊運的恐怖組織地位，「...因為沒有任何證據能證實『此一組織是否仍然存在』。」

「阿富汗塔利班絕不允許任何勢力，利用阿富汗的領土，作危害中國的事情！」圖／路透... — 「阿富汗塔利班絕不允許任何勢力，利用阿富汗的領土，作危害中國的事情！」圖／路透社

「所謂的『東伊運』是否示真實存在、或仍有組織能力？在國際社會中仍存在高度疑慮。」... — 「所謂的『東伊運』是否示真實存在、或仍有組織能力？在國際社會中仍存在高度疑慮。」圖／路透社

塔利班方面表示：天津會王毅的外交行程，是受「中國政府的邀請」，巴拉達爾一行人除了與王毅高調會唔外，中國國務院7月份才指派的阿富汗事務特使岳曉勇，也與塔利班代表團有深入會面。

雖然中國政府並沒有深入闡述邀請塔利班的具體動機與原因，但國際社會大多認為：

「...在幕後牽線者，就是一向暗挺塔利班的巴基斯坦。」

5天之前，巴基斯坦外長庫雷希（Shah Mahmood Qureshi）與暗樁網路極大的巴基斯坦三軍情報局（ISI）局長哈米德將軍（Faiz Hameed），才雙雙趕赴中國開會。除了中巴之間的經濟戰略合作，與近期發生在達蘇水壩、殺死9名中國工程師的神秘爆炸事件外，巴基斯坦更就阿富汗問題全力爭取中國的「入陣支持」。

因911事件而起，一路鏖戰20年的阿富汗戰爭，已確定美軍將於8月31日「全員撤軍」。逮到機會大舉進擊的阿富汗塔利班，於是在短短1個月多月內攻城掠地——除了先後攻下重要的邊境關口外；昔日北方聯盟反抗塔利班的北方大本營、以及南方阿富汗第二大城坎達哈，目前也都遭到塔利班大軍圍攻，隨時可能取得關鍵性的大勝利。

塔利班的進擊與阿富汗政府軍的崩潰，不僅給撤軍中的美國帶來極大壓力，除了一向暗中支持阿富汗塔利班的巴基斯坦，過往與塔利班有著各種宿怨的伊朗、俄羅斯與中國，也都先後在7月份公開招手，邀請塔利班代表團入境前來「友好訪問」。

對於伊朗與俄羅斯而言，美軍撤退所帶來的不穩局勢，讓塔利班成為了阿富汗境內最有實力者——如果政府軍無法逆轉當前頹勢，塔利班最快能在半年內「全面統治阿富汗」——因此就算伊朗與塔利班對於信仰的解釋不同，俄國又有蘇聯戰爭失敗的歷史包袱與反恐陰影，兩國仍得依循現實主義，盡可能地與塔利班政權培養互信關係。

不過與伊朗、俄羅斯的戰略考量相比，阿富汗當前的權力真空，更是被國際社會認為是「中國進一步擴張的誘惑」，其主要理由有四：（1）阿富汗的地理位置就是絲路核心，能大幅提升中國「一帶一路」的轉運效率；（2）阿富汗能加強中國在巴基斯坦的戰略投資效益，甚至可以制衡印度在此區域的野心；（３）長年戰亂的阿富汗有極為豐富的鐵礦、鋰礦、金礦與各種珍貴礦產蘊藏量；（４）中國可以重建阿富汗為名，順理成章地把硬實力跨出「西境邊界」。

但與此同時，許多評論亦也認為：「中國恐將淪為『帝國墳場』新一祭品。」因為隨著美軍撤離與內戰加劇所造成的動盪，恐將讓中國承擔巨大的國安與投資風險壓力。雖然阿富汗潛在的開發商機令人覬覦，但中國光是在巴基斯坦的戰略投資，近年就已經不斷遭遇各路恐怖組織——包括以阿富汗邊界山區為恐攻基地的「巴基斯坦塔利班」——襲擊威脅。如果擴張介入阿富汗，風險層級恐怕會暴增數倍都不止。

除了中國積極與阿富汗塔利班的示好試探外，另一個戰略要角——美國——28日國務卿布林肯也飛訪印度。此行的關鍵目的，一方面是拉攏印度包圍中國，另一面則也是為了一個月以後的阿富汗亂局提前作準備。

事實上，面對阿富汗塔利班的進擊壓力，美國方面也正積極斡旋各方盟友，試圖在短期內幫助阿富汗中央政府「穩住軍心」，像是安排塔利班訪問中國的巴基斯坦三軍情報局，本周就要緊急飛往華府與美方交涉報告；與此同時，由美軍中央司令部緊急空中支援的阿富汗官兵，過去一星期來也逐漸站穩了防守腳步，正極力阻攔著塔利班的攻勢士氣。

《華爾街日報》報導，在美軍決定提前撤退後，塔利班的進擊與美軍的收手，聯手重挫了阿富汗政府軍的前線士氣，原本多達35萬的正規軍兵力，就因潰散、逃亡、變節或被殲滅失聯，因此在短短一個月內，部隊數量只剩下25萬不到，

「換句話說，在幾個星期之內，阿富汗政府就失去了10萬大軍....這也讓五角大廈極為焦慮『喀布爾總崩潰』的災難結局。」

但在美軍擴大空襲與中央司令部的戰略建議調度下，阿富汗軍方的緊急指揮改組與部署，目前仍收到了相當的效用——雖然塔利班以農村包圍城市的戰略，攻下了50%的領土；阿富汗中央軍也趁勢集中了部隊守護在各地的省會人口稠密區。

中央軍的城市保衛策略，暫時拉緩了塔利班的前線攻勢，雖然南方大城坎達哈狀況危急，但全國所有省會級大城「沒有任何一座被塔利班攻陷」；包括首都喀布爾都會區與幾個聯外支援的大型國際機場，也都由政府精銳部隊牢牢控制，就算短時間內無法逆轉塔利班的優勢和士氣，「但只要能拖過美軍撤退的秋天，並維持現狀版圖...政府軍就有相當大的談判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