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8. 14 香港】

赤鱲角機場「捉鬼」衝突：中國官媒《環球時報》記者被圍事件

「你的『捉鬼』，他的『造神』。」香港反送中示威，8月13日再度號召了逾萬群眾前進赤鱲角機場，接連第二天癱瘓了航班起降。但在抗爭過程中，示威群眾卻以「抓鬼掃臥底」為由，爭議性地「圍捕」了兩名中國籍男子，其中一人疑似是深圳來的中國公安，另一則是中國官媒《環球時報》的特派員。現場群眾表示，這兩人不斷混入人群中蒐集示威者的資料，亦是中國「第五縱隊」的黑手證明；但香港政府與中國媒體卻強調，機場接機大廳本即開放空間，兩人出現「合情合理」，反控「香港暴民襲擊記者與內地公民」。與此同時，中國的社群網路更因《環時》事件而高度憤慨，一度被圍但已經脫困的當事記者，更一夕成為輿論大熱的「全民英雄」。

▌延伸閱讀：〈沒有人知道該如何收場：香港反送中，黑暗8月的街頭紀實〉

813的香港機場示威，是812快閃佔領行動的延續。其原本的號召，是希望以大批人潮「塞爆」出入境大廳，被動封鎖機場的運作，藉此擴大「不合作運動」，以求增強對港府的施壓，並爭取國際輿論對於香港問題的持續關注與曝光。

一開始，機場的示威者仍保持著812的基本方針，但隨著時間的過去，現場的焦躁與緊張程度卻也不斷上升。部份行動者主張，應把「被動影響」改為「主動封鎖」，就算耽誤了國際旅客的航班行程，也該力求最大程度地癱瘓機場效能，否則人潮的聚集就只是「單純來機場吹冷氣」，毫無不合作的壓力作用。

但另一方立場則認為，反送中行動的基本原則必得是「和理非」（和平理性非暴力），阻礙國際旅客的登機，不僅會影響全球輿論的觀感，亦會讓香港警方取得鎮壓清場的口實。因此雙方對於阻礙強度的大小？是否該冒險衝擊禁區？是否要擴大封鎖或長期繼續？不同的立場也在網路及現場，頗為緊張地交換意見。

然而當香港機場管理局於13日下午宣布「全日航班取消」的同時，赤鱲角機場內的示威者，卻與一名中國籍男子發生衝突。現場指控該名男子終日於示威群眾中「詭異穿梭」，並不斷紀錄參與者的照片資料，因此在確認他為中國人後即爆發肢體衝突，眾人也爭議性地將之「強力壓制」。

該名男子聲稱：「自己只是從內地來送機，一時身體不舒服所以才在機場休息（4個小時）。」但人群將之制伏後，卻依據現場證件，懷疑對方是來自深圳的「中國公安」，並綁起雙手、控制了他的的行動自由——在這段時間，香港警察與機場駐警完全沒有介入，現場的激動狀況也就一路持續了5個多鐘頭。

根據香港媒體《立場新聞》、《明報》、《HK01》的直擊報導，該名疑似公安的中國男子的出現、被捕，讓現場的氣氛急遽升溫——因為這是眾人第一次抓到「中國臥底」，也是近兩個月衝突以來，香港示威者「首度生擒內鬼人證」；但該名男子始終強調「自己只是單純來送機」，亦沒承認自己執法人員的身份，但憤怒的人群仍相當激動，部份人甚至試圖對其動粗。

儘管現場示威者認為「捉鬼」的結果，證明了中國第五縱隊的存在；但許多現場外籍記者——像是《BBC》的海德（Jonathan Head）、《華爾街日報》的博德（Ｍike Bird）——卻都敘述群眾狀態「近乎私刑」（Almost lynching），憤怒的現場狀態頗為難看且幾近失控。

該名被控制的「疑似公安」，在傍晚時分開始出現生理不適、突然昏倒。現場的機場醫護人員也緊急前來，雖無法確診男子失去意識的原因，但仍判斷「患者狀況需要馬上送醫」。但根據《明報》的現場直播，包圍群眾對於「該不該放人」，卻再度意見分歧，送醫行動也因此在人群中陷入僵持混亂。

直到晚間9點左右，香港警方才持鎮暴裝備（胡椒水、警棍、盾牌；沒帶護甲與鎮暴槍）從機場出現，試圖「護送被圍的中國籍男子送醫」。但警察一出現，現場緊張就全面爆發，雙方也就沿著機場大廳外側爆發衝突對抗。

根據香港《蘋果日報》的現場說法，當時警察出現時，中國籍男子與醫護團隊，已被放人派的示威者「護送出來」，但姍姍來遲的警察卻「反向搶人」，眾人因此被雙面包夾、進退兩難；但其他媒體的直播敘述，卻只能看出警民大亂鬥的一團混亂，無法切確驗證現場狀態。

在衝突當中，警方在「取走」中國籍男子後，也緩緩地往機場外頭撤退，但過程卻仍不斷發生衝突，此時一名警察卻孤身衝往大廳內，朝一名疑似被胡椒水噴灑面部的女性作拘捕動作，此時後方的大批示威者卻為掩護女子蜂擁衝鋒。但在女子撤走後，示威者卻仍該名警察壓在玻璃窗上、並奪走警棍對之痛打。

被群眾包圍的該名警察，在一片混亂中掏出了手槍——並以槍口朝向人群，這才嚇退了身邊群眾。不過隨後其他的警察就重回現場，並護送該名疑似被毆傷的警察離開，掏槍、瞄準的緊張狀態也只維持了幾秒鐘而幸未失控。

然而813的衝突並未自此結束。中國籍男子被送醫後，港警部隊就離開了現場，唯留下逾千名示威者原地滯留——誰知大概在晚間11點左右，機場示威者又再度與另一名中國籍男子爆發肢體衝突，並再一次將對方壓制綑綁。

根據目擊者的說法，該名中國籍男子身穿「記者反光背心」，但卻不斷穿梭人群，對著示威者的臉部「偵蒐拍照」。當眾人前往質問時，該員卻故意以英文回答「我不是記者，只是觀光客」，並試圖逃離現場，「因此大家才會為了『捉鬼』而將他制伏。」

該名男子被抓後，雙手也被示威者綑綁，身上的隨身物品也被翻查出來——透過各種證件與隨身資料，現場也證實了他就是中國官媒《環球時報》的網路版記者，付國豪。

當時，示威者從付國豪的隨身物品裡，翻出一件「我❤香港警察」的天藍色T-Shirt，其設計特徵與8月5日荃灣持刀襲擊示威者的「藍衣黑幫」類似。被引燃情緒的現場群眾，於是不斷高吼「黑社會！黑社會！」

這段期間，泛民派的立法會議員張超雄和郭家麒，在聽聞「港警出動」後緊急來到機場準備調停，但卻發現被眾人綑綁控制的付國豪，因此兩名議員也試圖與示威者交涉、要保護付國豪平安離開，但卻遭到激動的示威者拉走，甚至破口質疑：「你到底還算不算是香港人的議員？」

張超雄事後表示，他明白示威群眾近期因港警鎮壓所累積的憤怒，現場才有不少人對付國豪動手、並大罵「你再開槍砍人啊！」「你憑甚麼打爆少女一隻眼！」。但張超雄也表示，當時的狀況已經很危險，「再這樣下去真的會出人命，我不想有人受傷、甚至因為這被打死。」

不過激動的示威者卻認為，付國豪雖自稱是記者，身上卻沒有記者證，對自己的身份閃爍其辭，再加上《環球時報》素來是風格爭議的強硬派官媒，因此不少人也指控付國豪「根本是中共間諜」。

然而當付國豪被圍的同時，一向以爭議言論活躍於社群網路的《環球時報》總編輯胡錫進，卻透過 Twitter 以英文公開承認：被示威者控制的中國籍男子，就是《環時》的特派員付國豪....「他純粹只是去採訪的記者，請西方同行幫忙保護他的安全！」

付國豪的圍困狀態，一直持續到了14日清晨，最終才由溫和派示威者與機管局醫護將之扛上擔架，送出大廳交由港警護衛送醫。根據外媒的照片，付國豪雖然衣衫凌亂、額頭也有血跡，但外表沒有傷口，精神與意識狀態都仍清楚，因此應無安危大礙。

不過付國豪被圍的故事，卻在中國輿論中大熱——在各大官媒的輪流播送中，「香港暴民綁架中國記者」的標題，也成為熱議新聞。網路上也流傳一張源自胡錫進發表的引述對白，聲稱付國豪被控制後，強硬地對香港示威者大喊：「我就是支持香港警察，現在你們可以打我了。」

根據西方媒體的特派觀察，付國豪事件，讓中國社群網路再度掀起了一波「仇港愛國」的激動情緒，就連平常不太關心國內政治的社團組織，也都紛紛轉貼起聲援《環時》的對白。直到14日中午為止，「#我們都愛香港警察」「 #付國豪真漢子」等特殊關鍵字，也都仍占據微博的標籤熱搜榜。

在付國豪獲釋後，香港機場的示威狀態重趨平和。現場人潮也於清晨2點左右各自散去；到了14日清晨8點，赤鱲角機場已恢復常態起降，但機管局方面已向香港法院申請到了臨時禁制令，並明確地表態「不會再讓有心人於機場『非法集會』」。

赤鱲角機場的813衝突事件，在香港示威團體也引發了劇烈的紛歧與爭論。部分意見強調，抓鬼行動確實是捉到臥底了，真正的關鍵應該是中國力量的惡意滲透與陰謀破壞；但其他人則認為，反送中行動就主要的宗旨與號召就是「和理非」，於法於理於實力，在機場抓人、公開私刑就是一場「公關災難」，前線夥伴就算激動憤恨，也不能逾越這該守住的的界線。

針對一連串的「失控」爭議，14日中午已有示威者發出了道歉信〈對不起，我們衝動了〉，向公眾表達「錯誤行為」的真誠歉意。這封信上承諾將檢討改進，並且將盡量協助醫護人員工作、盡量不阻礙記者。同時呼籲群眾繼續支持：「我們從不害怕面對問題，有良知應當如此。唯一害怕的是你們因為我們的失誤，而不再支持運動、就此放棄抗爭。」

目前香港示威者仍預計於8月18日重新發起百萬人示威；但在這段期間會否繼續癱瘓交通的「游擊行動」，眾人意見則沒有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