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もののあわれ：日本《源氏物語》與「物哀」美學

本單元為《轉角國際》podcast 頻道的新節目系列：「今日の一言」，由專欄作者蔡亦竹、與轉角國際主編林齊晧（編輯七號）共同主持，每一集分享一個日文中的一句話、一個關鍵詞、或是一段流行語，從簡單的話語中，窺見日本深奧的文化、歷史與社會。每一集的關鍵詞，皆由藝術家單凱悌題字，獨家提供《轉角國際》。

今年2024的大河劇《致光之君》（光る君へ），收視率似乎不是很理想。

去年的《怎麼辦家康》（どうする家康）收視狀況也是如此。嚴格來說，最近幾年的NHK大河劇收視率比起往年來說都差了很多。不過這絕對不是因為近年的大河劇比較差或是大家不看了，而是現代人的收視習慣早就改變，「時間到了準時在電視機前收看」這個狀況早就不在，很多人都是從網路平台等自己有空再收看的。

不過以前的大河劇，本來就有如果不是戰國時代的題材就收視率會比較差的現象，這應該也跟大家想從大河劇看到壯大的戰爭場面和戲劇衝突情節有關。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說，去年以戰國時代為題材的《怎麼辦家康》，不管是影評跟收視率都輸給前年的《鎌倉殿的13人》，而且與今年以《源氏物語》作者紫式部生涯為主題的《致光之君》不相上下，才算是真正的表現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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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些觀眾可能會認為，源氏物語的題材改編成大河劇會很悶，但是《源氏物語》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卻是極為重要，它不止是全世界最早的長篇小說，也是日本平安王朝美學的代表，甚至是日本文化的美學基礎。

過去台灣認識《源氏物語》，多是經由連橫的外孫女、研究日本文化的林文月女士的翻譯本。最近日文學界的前輩林水福老師再次翻譯了這本原文超過100萬字的巨作，推薦大家可以經由這部作品，去了解日本文化的真正核心內涵。

源氏物語的精髓，其實就在「もののあわれ」這句話裡。

もののあわれ如果硬要翻成漢文就是「物之哀」。簡單來說就是經由人的所聽、所觸、所感去感受世間的一切，體會到世間一切皆為無常，任何華麗高貴事物有一天都會迎接消亡之日。

但是跟佛教思想不一樣的，是「物之哀」其實在面對有極限的人生時，不是採取「沒有愛就不會有哀傷」的消極態度（語出自日本經典漫畫《北斗神拳》的聖帝沙烏薩），而是採取積極肯定人生、正因為美貌榮華有一天會消失，所以我們更要把握時間去愛、去體會人生。

日本美學重要元素的「侘び寂び」——靜寂之美——也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形成。所以もののあわれ並不是消極的遁世哲學而已，而是把人與人的愛情視為最高價值，發展出日本獨特的人生觀、審美觀甚至是戀愛觀。

所以《源氏物語》裡的光源氏，如果用東方一般的儒教價值去看的話根本是個混蛋。光源氏本來是天皇的兒子，因為又帥又聰明，所以本來父親是想把他立為東宮太子的。但是因為生母的身分比較低，父親怕他沒有母親的後頭厝當應援，政爭的時候可能被修理到死，所以讓他「臣籍降下」——從沒有姓的皇族，變成姓源的「光源氏」，可以用父親是天皇的高級貴族身分，在朝廷裡當人臣。

但是光源氏一開始的代表作，就是睡了自己老爸的寵妃藤壺。因為藤壺小媽長得跟自己三歲就過世的媽媽實在太像了；接下來光源氏在朝廷的官途一路順暢，女朋友更是一個換過一個，甚至還有看到自己喜歡的小女孩，就把她接下來收養、等長大之後當成自己老婆，被現代戲稱為「光源氏計劃」。這種王朝渣男不僅沒有受到傳統價值觀的報應，反而是自己哥哥即位之後雖然隱退了一段時間，但在不久之後，新帝即位就又回到了京都，而且新帝還封了他「准太上天皇」的超級榮譽職。

為何有這樣的禮遇？因為即位的新帝正是光源氏之前偷小媽之後生下的親生兒子。

這樣一生爽不完的光源氏，想當然爾是小說裡的虛構人物。寫出《源氏物語》的紫式部，其背後的支持者卻是當時王朝的真正權勢大老藤原道長。不過如果仔細想想，其實藤原家的第一人者，會贊助作者寫出源氏位極人臣、榮華富貴一生的小說，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吧？這就好像民進黨的大老出資贊助某位文學家，寫出韓總當選總統台灣發大財，最後征服宇宙、天下無敵的故事一樣不是嗎？

不過日本過去有所謂的怨靈信仰，也就是把在政爭中失敗、甚至喪命的貴人當成神明祭拜，讓其怨念轉化為神力的特殊習俗。藤原道長在爬到「一家立三后」，也就是把三個女兒都前後嫁給天皇的絕對權力高峰的過程中，當然也陷害、踹下了不少同是貴族的競爭對手，而裡面當然也包括了源氏一族。也有另一種說法，是藤原道長跟紫式部其實關係密切，甚至像大河劇《致光之君》裡描寫的一樣是有戀愛關係的，而光源氏的原型，其實就是藤原家的貴公子藤原道長；只是為了避嫌所以叫光源氏而已。

日本平安王朝的恩怨情仇早已不在人間，但是平安時代的獨特美學，卻藉由這部作品留傳下來，甚至影響日本至今，也是日本歷史、甚至世界文學史上的一段傳奇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