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ber中國鎩羽而歸:網路主權的新鐵幕時代

聯合新聞網 徐子軒
Uber為求脫困,壯士斷腕讓滴滴出行收購優步中國,轉將狙擊目標移至東南亞的GRA...

八月初,中國新創網路運輸服務業迎來巨大變化。擁有八成市占率的龍頭——滴滴出行,宣佈將收購Uber中國,並與Uber達成戰略協定。根據消息顯示,滴滴將與Uber中國成立新公司:滴滴估值280億美元,Uber中國估值70億美元,合併將達350億。新公司雖以滴滴為主,據傳仍將保持Uber中國的獨立品牌和經營,但Uber將持有新公司(滴滴)5.89%的股權,相當於17.7%的經濟權益,等於從競爭者轉變為股東,這彰示著又一家西方科技巨頭鎩羽而歸。

回顧Uber佈局中國的短短幾年,作為後進中國的科技業者,Uber執行長卡拉尼克(Travis Kalanick)顯然吸取了許多前人教訓:他高度承認中國的獨特性,並因地制宜推動本土化策略,結果就是成立獨資的Uber中國,包含了上海霧博以及吾步(上海)兩間公司,並從海航資本、民生銀行等大鱷獲得兩輪融資。此外,卡拉尼克挖角滴滴總裁柳青的堂妹柳甄出任戰略負責人、與百度合作,使用百度地圖導航,而其對手滴滴之前使用騰訊,現在主要使用阿里巴巴為幕後金主的高德地圖。上述種種,不難看出Uber經營中國的力道。

佈局中國幾年,Uber執行長卡拉尼克(圖)挖角滴滴總裁柳青的堂妹柳甄出任戰略負責...

卡拉尼克吸取了前人教訓,承認中國市場的獨特性,因地制宜推動本土化策略,成立獨資的...

然而,或許是因為全球Uber鋒芒太露,數年前卡拉尼克與滴滴創辦人程維對談誇口若不出售股權給Uber,必將失敗;或許是因為朝中無人,Uber中國在重慶、廣州、成都等地,都曾面臨官方調查;又或許是因為所託非人,Uber在騰訊微信號大多已被屏蔽,無法利用中國最大的社交網絡。種種情勢顯示,Uber中國面臨許多對手與障礙。更有甚者,在卡拉尼克的聲明裡指出,Uber中國與滴滴的競爭,隨之衍生出的獲利問題,乃是出售Uber中國的主因。

在這場Uber中國對上滴滴、撒錢成海的惡戰裡,據傳滴滴一年的補貼金額達到30多億美元(也有15億美元之說),而Uber中國大約亦有20億美元。兩者迄今都在不斷融資,滴滴已經到了F輪、Uber中國到了B輪,這些錢主要用來教育民眾搭乘網約車的好處,並建立起專屬司機的勢力範圍。

同時,Uber中國面臨的司機「刷單造假」屢見不鮮,例如:使用假帳號訂車,或是利用作弊程式叫車,騙取Uber的獎勵。這些造假訂單大約佔了Uber的10-30%營業額,構成獲利的障礙。因此,有人認為Uber中國會影響Uber的上市估值,而Uber為求脫困,不得不壯士斷腕,將狙擊目標轉移至東南亞的GRAB與印度的OLA。

曾誇下海口的Uber中國,如今將被擁有中國網路運輸市占龍頭的滴滴出行收購。 圖/...

滴滴出行總裁柳青。 圖/法新社

獲利當然是Uber中國撤退之由,但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因素不能忽略,也是西方科技巨頭難以迴避之處 ——中國政府最新公佈的《網路預約計程車經營服務管理暫行辦法》。

這份讓網約車合法的條款,乍看要求公司守法合理,但法令內可謂包含容易陷人入罪的集權主義之文字。例如規定平台公司「不得洩露地理座標、地理標誌物等涉及國家安全的敏感資訊」,且要「為公安機關依法開展國家安全工作」。公安機關、網信部門可依職權「檢查網路安全管理制度和安全保護技術」,更是等於將企業機密暴露無遺。

另外,該規範提到網約車平臺公司應遵守中國網路安全的相關規定,所蒐集與生成的資訊,「應當在中國內地存儲和使用」。這裡的文字敘述,其精神就是出自名聞遐邇的「網絡安全法(草案)」——所有在中國的資訊營運者,都必須將業務數據儲存在中國境內。

無論是網約車辦法,或是網絡安全法,對於非中國籍的企業來說,本質上便是個威脅,這種威脅可說是扛著國家安全的大纛、行技術壁壘之實的保護主義。透過各種法令,中國築起了一道長城,長城不只是防火隔離用,它還可以達到「廣積糧」的效果。

中國政府最新公佈的《網路預約計程車經營服務管理暫行辦法》,讓西方科技巨頭難以迴避...

當中國以法律明確「維護國家網絡空間主權」,外資的處境等於已在刀俎上,只有配合演出...

例如先前傳得沸沸揚揚的中國銀行IT採購規範(即銀監發[2014]39號文),要求中國銀行採購更多的國內製造設備。目前中國銀行所使用的高階伺服器與大型主機,大概有將近九成來自於國外公司,如IBM、甲骨文、EMC等。要求本土化無可厚非,因為這是攸關數千億美元的市場。但要求西方公司在出售產品時提供源代碼,以符合中國政府所謂「安全可控」的規定,就不啻是強人所難。

又如試行中的保險資訊條款(即保監發[2009]133號文),亦有類似規定,要求中國保險機構優先採用國產密碼,不符合世界半導體協會發佈的加密監管最佳實踐,而中國早就同意這種實踐模式,卻仍提出具歧視性的國內法令。

因此,在越來越緊縮的中國經商環境裡,美歐日韓澳加等等先進國家的工業、製造業與保險業「大集結」——中國美國商會、中國日本商會、中國韓國商會、資訊技術工業協會(Information Technology Industry Council)、商業軟體聯盟(Business Software Alliance)、資訊與軟體產業協會(Software & Information Industry Association))等四十多個組織,一同向中國總理李克強上書建言,希望能撤銷技術本地化命令,確保ICT相關標準的制定公平透明,且在制定時應讓外資參與討論,讓標準獲得國際性認可,避免扭曲全球市場。

但即使這麼多重量級企業發聲,能夠發揮多少效用不言可喻,畢竟「安全可控」這四個關鍵字,當中將「沒有網絡安全就沒有國家安全」當作教條。而習近平更是強調「建設網絡強國,要有自己的技術,有過硬的技術」、當中國以法律明確「維護國家網絡空間主權」,外資的處境等於已在刀俎上,只有配合演出,才能分一杯羹。

最近的例子就是蘋果。8月16日蘋果執行長庫克宣布在中國設立獨立營運的研發中心,打算積極參與中國「互聯網+」和「智能製造」;此舉正是為了符合北京所要求的,無論是服務或技術提供者,外資皆需在中國建立研發或服務中心。北京同時要求一些產品必須擁有中國公民,或企業法人的獨立支配權,或屬相對控制的自主知識產權。

為達到北京所提外資皆需在中國建立研發或服務中心之要求,蘋果執於近期宣布在中國設立...

林林總總,都指出中國正在努力走出擁有中國特色的網路治理。正如同對待其他國際條約/組織的策略,中國選擇了在規範內樹立起自己的規範,只是網路規範更形複雜。現在地球上至少可以分為三種網路治理模式,一種是由美國科技業主導的多層次利益攸關者(multi-stakeholder)模式,強調技術至上,但缺少國際合法性;再來是由國際電信聯盟(International Telecommunications Union)主控,該組織為聯合國組織,但效率不彰;最後即是由專制政體,如中、俄倡導的協議,強調互不干涉網路主權。

這些模式有利有弊,但前兩者所強調的自由主義和公民社會的協作精神,與後者的國家資本主義顯然背道而馳,再次彰顯了專制政體即使脫去共產外殼,仍不乏新鐵幕-隔火牆網路來區分敵我。

尤有甚者,西方企業逐利而至中國,很難想像他們會有刻意違抗中國法律的情況,特別是巨商富賈們,必然想與共黨政權緊密合作,此從Uber執行長卡拉尼克不斷強調「政府很重要」即可知悉。問題是,有時候中國所謂的違法,其實是政治不正確,很有可能只是站錯了隊或見錯了人,就有違法之虞,這點亦讓西方科技公司往往不知所措。

即便Uber中國能夠避開網絡審查(像是Google、Facebook)等爭議,但中國政府向來有扶持技術民族主義的傾向,未來是否將協助滴滴壓制Uber中國,對後者而言,亦是高風險所在。在目前尚未能獲利的狀況下,Uber中國能夠全身而退,轉身成為風險投資者,其實是明智之舉,更是所有著迷於投入中國新創產業者的警鐘。

在目前尚未能獲利的狀況下,Uber中國全身而退,轉身成為風險投資者,其實也算是明...

徐子軒

amor fati,覺得魯莽是一生至少一次、誰都不可或缺的美德;amor mundi,相信聰明人為的均衡根本難抵混沌粒沙的傾城。 ▎FB:37°C 的中國。 ▎Vlog:魯賓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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