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鐵路200年（下）：從英國延伸全世界，鐵道與現代化的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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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路與現代性

利物浦和曼徹斯特鐵路（Liverpool and Manchester Railway, L&MR）營運一年後，旅客人次遠遠超出公司預期，利潤超過1萬4,000英鎊。不到四年，英國境內有33家新的鐵路公司申請成立，火車對於英國社會來說已不再是那個冒著黑煙怒吼的鋼鐵怪物。到了1844年，全英國有將近4,000公里的鐵路，1846年軌道總長度累積到8,000公里，到了1880年末，英國本土已擁有超過3萬公里的鐵路網。

從S&DR和L&MR通車後，火車就開始為英國社會帶來加速度的變化，公路運輸（馬車、馱車）無論在時間與金錢成本上都已經無法與鐵路競爭。除了煤礦和穀物之外，信件和報紙是最早運用鐵路運送的商品之一，鐵路的開通為新聞與資訊的時效性帶來了新的定義，列車載運著各行各業的人士與消息，甚至說火車本身就是一種媒體也不為過。

如果說動力紡織機是18世紀工業革命第一波的技術代表，那火車就是19世紀現代化的梭子，把人類現代生活更緊密的交織在一起。

火車的出現重新定義了時間與空間，列車時刻表讓時鐘的指針有了具體的意義，幾點鐘人們應該在車站月台出現，幾點可以抵達目的地，家中到上班地點的通勤過程成為人們估算與組織時間的依據。

人們開始「擁有時間感」，工廠制度讓人們意識到每天有固定的時段是必須勞動的，同時為了移動到生產地點，每天也必須估算要分配多少時間給火車，下班後，又需要花幾分鐘搭車到哪一個車站去找朋友喝杯啤酒或吃頓飯。現代鐵路是工業革命與資本主義的產物，而火車車廂又像個精神時光屋，把工業化意識與現代化生活節奏讓乘客在移動中不斷演練與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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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快的速度讓可及的距離重新定義，「城」與「鄉」的對照開始出現，都市計畫圍繞著車站佈署，鋪設鐵路所需的資本與地權讓這個舉動與中央集權的公部門分不開，於是鐵軌可以鋪設的範圍等同於一國國境之所在；在火車快速進入歐洲人日常生活的19世紀，民族國家的意識亦在同時代萌芽，於是鐵路也變成民族整合與國家統一的其中一個象徵。

接下來，鐵路從英國、到歐洲，再隨著高漲的帝國主義與殖民主義向全世界外銷，維多利亞女王在位期間，鐵路不但覆蓋全英國，且隨著日不落帝國延伸到世界每個角落。英國人領導了一場運輸革命，徹底改變了英國，也顛覆了世界。

在《巴黎：現代性之都》裡，大衛．哈維（David Harvey）深刻描述19世紀中葉開始的資本狂潮與帝國擴張景象：以巴黎為中心點的鐵路大幅增加，1850～1870年間，鐵路總里程由2,000公里增加到1萬7,000公里，遊客不停進入巴黎，人口與商品貨物面臨高度膨脹，使得當時的巴黎迫切需要一場全面的都市更新，哈維認為：「要改造巴黎，不僅限於商業秩序，也涉及重建、破壞⋯這一切顯然不利於傳統地主階級的狹隘利益，它只鼓勵資本主義式的土地物業產權」。

這種大規模拆毀，使得巴黎市民失去集體記憶，中產階級佔據都市心臟位置，種種不滿促使1871年巴黎公社運動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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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路與帝國擴張

鐵路從英國擴散到歐陸與美洲大陸，複製了英國的工業化與都市化，交通革新與工業生產再讓這些富強的國家繼續在海外殖民地鋪設更多更長的鐵路。為了市場經濟所需的殖民地資源、為了軍事力量的部屬範圍、為了種種擴張的理由，即使是《百年孤寂》中與世隔絕的虛構小鎮馬康多，也免不了被鐵路連通的命運。

19世紀下半葉，鐵路出了英國之後幾乎是壓迫與衝突的象徵，但也是殖民地覺醒與民主化的來源——甘地在《印度自治》中表達了對英國人所修鐵路的憤怒，拒搭火車是他提倡的不合作運動之一；在中國，義和團高唱著「挑鐵道，把線砍，旋再毀壞大輪船」。無論是帝國主義統治還是民族自覺運動，皆以鐵路為兵家必爭之地，也顯見鐵路代表的西方帝國政治經濟力量之強大。

擴張與掠奪的狂潮在二次大戰前後達到高峰，鐵路在地球表面進入刻劃最深的年代，1941年全世界鐵路總長度達到126萬餘公里，其中美洲占47%、歐洲占33%。

帝國主義退敗後，新興民族國家逐漸成形，接收了被殖民時期遺留下來的鐵路。被戰亂破壞的部份因為少了列強的野心與國力灌注，加上新興國家的經濟實力不足以支撐全部的鐵路運作，只能留下最關鍵的路段，並且圍繞這些既成路線進行著新國家的國土規劃。

不只是後殖民國家如此，在戰爭中耗盡資源的列強，同樣也不再具有足夠的養分澆灌這些鐵路枝葉，留下的是沾染戰爭血腥的殘跡。殘破的桂河大橋、直通奧斯維辛集中營的軌道，這些鐵路告訴世人，鐵路的用途很多，但似乎不該包括這些殘酷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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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後的世界

作為人類集體智慧所創造出的最經典的器物之一，鐵路的發展史幾乎等同於人類近代文明史，在人類最狂暴的時候，鐵路被當作利刃，劃開了國界和人與人之間的善意；在人類流離困頓的時候，鐵路又像針線一樣，開始對四分五裂的土地縫縫補補，對貧窮的人們搬有運無，就像阿根廷的西部鐵路（Ferrocarril Oeste de Buenos Aires, BAWR）、也像臺灣的縱貫鐵路。

鐵路繼續滋養著戰後的世界，直到公路與航空的競爭到來，讓鐵路開始走下巔峰。二戰後大規模的鐵路修建主要集中在共產主義國家，以及開始工業化的新興民族國家，時髦的汽車製造工業與航空工業在西方國家的大公路主義護航下，再次進入當初從後殖民國家轉型的民主國家，成為地表上的交通新寵兒。市場化與私有化讓鐵路產業被認為是夕陽工業，車站關閉、廢線成為20世紀後半各國常見的場景，鐵路變成賠錢貨，鐵路公司註定負債累累。

鐵路的潰敗直到1964年10月1日日本新幹線通車開始有了轉機，高速鐵路的出現衝擊了航空業，成為長途旅行更為舒適經濟的選擇。

其後，法國、德國開始紛紛嘗試高速鐵路的修建，進入高鐵時代以後，原先被稱為現代鐵路的系統，如今成為了「傳統鐵路」，然而傳統鐵路並未因此走入歷史，相反的，在世界人口進入高度膨脹、物質資源開始稀缺的時代，傳統鐵路的經濟、便利甚至環保又再度走入世人的視野，連當初抱持大公路主義的歐美工業國家等，近年來也開始回頭重視傳統鐵路的再利用與高速鐵路的興建。

只是由於長期對於汽車、航空工業的投資過於龐大，使得美國、英國等現在在鐵路的發展上相對於亞洲國家如日本、南韓、中國反而顯得相對落後許多，不太快也不很慢、更不算很貴的火車，在地球上跑了200年之後的今天，似乎極有機會再度復興成為一門顯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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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典：不是為了何者的誕生

由於鐵路是如此的廣泛深入於近代全世界人類生活的發展之中，要由一場鐵路節來呈現這些歷史的縱深與地理的廣闊將會是一次非常艱辛的任務，而鐵路200團隊也因此展現了令人讚嘆的策劃能力與鐵路實力。

實際上，早在2023年9月27日，鐵路200的倒數計時就已經開始。計畫團隊預計用兩年時間逐步組織全英國加入這個盛大的慶祝活動，團隊首先建置了鐵路200網站，並且訂定了2025年活動的四大主軸，然後利用了互動地圖的技術，廣納所有針對英國鐵路200週年舉辦紀念活動的單位，無論是官方組織或是民間團體、全國性的或是社區型的活動，都能夠向鐵路200申請加入並在地圖上標示出自己的活動區域，讓所有對鐵路200有興趣的人都可以透過網站一目瞭然。

如果僅僅是有構想但還不知如何發起活動或參加鐵路200的單位或個人，也可以向鐵路200團隊提出諮詢要求，以便整合進更多紀念活動的可能性。目前地圖上已定位的活動與組織總計已超過150個單位，地點遍佈蘇格蘭、英格蘭到威爾士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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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鐵道節的規模太過龐大，很難以短短篇幅介紹完畢，這邊僅列舉一些較為大型且具標誌性的活動：

一、2025年也適逢大英鐵路博物館50週年慶，除了全部翻新的大廳與皇家車廂展場之外，配合鐵路200的各項文物、車輛展覽也特別經過規劃，另舉辦鐵路200青年鐵路攝影師大賽，要為全年度的盛會留下豐富影像紀錄；此外，鐵道博物館也在部份車站，如利物浦、倫敦等進行公共展覽計畫，要讓軌道運輸車站成為美術館和展覽場。

更特別的是，館方還和Porterbrook公司共同籌辦了一列「藝術列車」，該列車將會運行在英國各地，把英國鐵路的一切帶上車廂進行展示，除了靜態展示之外，也會有專業技術導覽，甚至還有職業媒合機會，讓列車真正成為活動主體，當然，主題商品也不會缺席。

二、史塔克頓和達林頓鐵路（S&DR）本身就是現代鐵路發源地，因此S&DR公司本身也將在3月至11月舉辦一個為期9個月的S&DR 200鐵路節活動，內容包括當地博物館的蒸汽機車以及鐵道文物展示。

全新完工的機車1號復刻版、客運車廂和運煤車將會在特定日子從薛頓（Shildon）到史塔克頓和達林頓（Stockton and Darlington）進行實際載客的原路線重現，以及對車站、沿線地景的復古公共藝術造景，在當初機車1號走過26英里路線旁特地闢建一條永久性的步行和自行車道，讓人們可以在這條舒適的步道上重溫追逐蒸氣火車的往日舊夢。

三、國家鐵路技能學院針對鐵路工程、動力科技等舉辦大型學術研討會，並舉辦鐵路就業博覽會，以及產學合作計畫，廣泛媒合與培育鐵道職業人才。

四、鐵路200計畫在網站收集鐵道故事投稿，預計集結成書；促進兒童與女性參與鐵路活動與就業福利的機會，並且挖掘全國鐵路人故事，以及向鐵路家庭發給補助與參觀護照等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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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活動包括列車命名活動、遺產鐵路小徑、鐵路人和公共活動、出版品、展覽、比賽、學校和大眾講座、蒸汽機車動態展示、鐵道技能表演和慈善籌款等，領域橫跨歷史、文化、藝術、文學、科學、工程、自然科學等，行程包括蒸汽火車之旅、展覽、音樂會、表演藝術、視覺藝術和大型展示品可選擇，從鐵路愛好者到學生、家庭和各個年齡段的遊客，每個人都一定能在鐵路200中找到適合自己且有趣的活動。

而其他正在陸續敲定的計畫中還包含海外活動，例如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英國文化協會、Google、國際鐵路零售商、海外鐵路公司或其他國外機構合作，就像當初英國將鐵路傳播至全世界一樣，這次的鐵路200年紀念，也將會是個國際性的盛事。

從恐懼火車到習以為常，從骯髒的煤炭車到乾淨舒適的客運車廂，從先進的象徵到落後而緩慢，火車從英國出發一共走了200年，連接各地、人群、和思想觀念，並最終改變了世界。現在英國人打算和全世界一起好好的回顧這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

對於鐵路，對於一個時代的追溯，他們想做的是不只是對某個存在說聲生日快樂而已，鐵路200計畫展現的是，思考如何讓這個從過去一直延伸到未來的事物能夠萬壽無疆。

責任編輯／賴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