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攝影／尹雯慧

「科技始終來自人性」——多年前的一句廣告台詞，其精神經過時間沈默的淬煉，迄今仍然鋒芒盡露，影響幾乎未曾稍減。只是，科技是否真能引領人們前往未知的「文明烏托邦」？這個問題在網路鋪天蓋地的現代社會，正以寂靜但猛烈的姿態，於日常生活中匍匐前進著；我們因為網路而連結了天涯已似咫尺的全世界，我們也因為網路而忘記如何與人面對面的相處。

紀錄片《喇嘛的智慧生活》（On the Spot: Smart World - Tech Monks）製作團隊將目光聚焦在北印度，流亡藏人群聚的山城——達蘭薩拉（Dharamshala），透過追蹤記錄居住在此地的佛教僧侶，以及部分曾為僧侶但後來還俗的圖博（西藏）難民的故事，嘗試從他們的視角來理解網際網路與手機筆電的普及，對其生活產生的影響與改變。

比如智慧型手機直接介入宗教學習生活、而為修行者帶來的挑戰，是最顯而易見的課題。

相對於一般人，有諸多戒律需要遵守的出家僧侶，對於通訊裝置「入侵」的難以自持，往往更凸顯科技產品無遠弗屆的滲透力。過去受限於藏文輸入法的緣故，合乎藏人需求的手機選擇較少，隨著輸入法與藏文顯示的支援擴充，便宜好用的智慧型手機更容易入手。

不僅在寺院接受訓練的大小僧侶，即使是貴為達賴喇嘛老師的轉世仁波切，亦深受影響。不過，這位轉世仁波切同時也指出，控制使用手機的慾念所需要的嚴格自律，不啻為一種有力冥想的最佳練習。此外，卷帙浩繁的佛教典籍，因為數位化而得以不受時空條件的囿限，有效地廣泛傳播，即使上師身在遠方，學習也能持續不中斷。

通訊方式變得更為便利，使得圖博（西藏）難民較之過往，能夠更頻繁地與境內的家人聯繫。在藏人社會裡非常受歡迎的「wechat」（微信），是使用率最高的社群軟體之一，儘管中國開發的此款通訊軟體，存在著使用者資訊被監控的現象是眾所皆知的疑慮；達蘭薩拉的一些NGO組織亦開設相關的網路資訊安全課程，期望強化人們對於資安的重視，不過由於境內藏人普遍使用，微信目前仍蔚為主流。

語言的保存與傳承，網路力量顯然已佔有一席之地。開發出擁有230萬用戶的藏語辭典App的「莫蘭資訊中心」辦公室，其重要性宛如「達蘭薩拉的矽谷」。這個藏語辭典App主要使用者為境內藏人，可以說每個用戶都是一個傳承藏文的行動基地。

面對中國政府無所不用其極的思想控管與文化清洗，下載至手機的語言學習工具仿若是圖博（西藏）人民手裡的一柄光劍，在被漢化過程的黑暗中，揮舞著對抗強權統治的信念，披荊斬棘地抵禦吞噬自身文化的國家機器。

而近來電子通訊產品的輻射對於人體健康的影響，已逐漸成為被關注的議題。高齡92歲，曾是達賴喇嘛御醫，也是達蘭薩拉藏醫院創建者之一的益西東登醫師，便曾從古老傳統的藏醫學術角度，明確地指出手機輻射量對人體的危害甚鉅。他曾說過饒富興味的一句話：「手機對健康最大的傷害是因為它必須隨身攜帶。」

《喇嘛的智慧生活》中有一幕，停格在不斷轉經的僧侶以及觀光客的突兀自拍，畫面意味深長。

網路作為現代世界已不可或缺的人際溝通橋樑與資訊取得的管道，無疑是一股拉開人類視野維度的強大力量，而手機身為使用最為便捷的其中一種載具，更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不過，即使曾以靈性氣息吸引無數朝聖者前去的達蘭薩拉的街道上，近年也在數位革命浪潮的席捲之下，出現了許多深陷「手機流沙」的修行者；咖啡館，餐廳，飯店以及巷弄裡的小茶館，這些絳紅袈裟的身影總是特別醒目。

群聚的紅色塊，總是安靜無聲，面對著閃亮螢幕的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讓我經常想起三島由紀夫「精緻的沈默，凌駕於一切之上」的喟嘆。如果真如《小王子》所言，生命中重要的東西是眼睛看不見的存在，那麼，我們日日緊盯的一小方螢幕，或許很可能也是轉瞬即逝的科技沙壇城，向我們預示著無常奧義的無所不在。

尹雯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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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為文字影像工作者，曾參與多齣舞台劇演出，目前一直在旅行。得過一些文學與攝影獎項，曾入選雲門舞集「流浪者計畫」、文化部「台灣詩人流浪計畫」…等獎助計畫，詩作入選2015及2017台灣年度詩選，影像作品獲得「2018國家地理雜誌全球攝影大賽」。著有報導文學集《謎途：流亡路上的烏托邦》與攝影詩集《無邊之城》。

▎作者專欄：尹雯慧@轉角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