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以為我是去夜店」——德國大學生的悠閒迷思

〈學生迷信〉,左圖:「我的老爸都以為我是去夜店傻傻地跳舞。」右圖則是:「我的老媽以為我把聯邦助學金都拿去酗酒。」作者 Cara Saya Shikura;Hochschule Düsseldorf – University of Applied Sciences;指導教授Wilfried Korfmacher。 圖/德國大學生服務中心提供

然後,我的老爸都以為我是去夜店傻傻地跳舞。

一張以「學生迷信」(Irrglaube Student)為題的海報寫著這樣的標語,諷刺某些德國家長總是認為孩子考上大學之後,都過著悠閒、狂歡的日子,但真是如此嗎?德國大學生服務中心(Deutsches Studentenwerk)2017年舉辦第31屆海報比賽,今年的主題為「大學的生活環境」(LebensWELT Hochschule),從這些設計海報所表現的訊息中,很快就可以發現他們並不覺得德國大學是一個完美、悠閒的環境,反而處處都是問題。

在這些設計當中,有幾個甚至直接批評了大學制度,但是德國大學制度在外國人的眼裡總是看起來很好,那麼這些學生到底在抱怨什麼?其實,德國人對大學生的生活大多有「很輕鬆」、「很閒」的刻板印象,但是「悠閒」對他們來說未必是壞事,德國有許多上班族出社會之後反而更懷念學生時代的自由和快樂。

上大學對德國人來說是一段特別的時光,讓年輕人多交朋友、多上幾種不同學院的課以充實知識。對他們來說,大學教育不是單純的職業培訓(Berufsausbildung),反而是讓個人全方位成長的時期。要讓學生成長就是要給他們為自己人生負責任的機會,但同時也要給予犯錯誤的空間,有機會讓他們改進。不過這裡必須承認,這是所謂「學術大學」(Universität)的理想,在德國大學(Hochschule)類型當中還有專門作職業培訓的「專科大學」(Fachhochschule),兩者的教育目標與理念並不相同。但是在大家眼裡,「真正」的學術大學就應該培養學生普及的通識與思考能力。

【左圖】:〈六個學期後起飛〉(In sechs Semestern abheben),作者 Anna Ziegler;Fachhochschule Potsdam–University of Applied Sciences;指導教授Lex Drewinski。【右圖】:〈學分〉(Credit Points),無數個小點的後面寫著:「比學分更多」(More than Credit Points),意思可以指學生、也可以指大學生活。作者 Christian Himmelspach;Hochschule Darmstadt–University of Applied Sciences;指導教授 Frank Philippin。 圖/德國大學生服務中心提供

德國過去的大學制度是在MagisterDiplom(相當於碩士學位)的課程中,學生可以自由選擇許多自己有興趣、甚至不同科系的課程。這不代表上課很輕鬆或考試不難,教授的要求還是很高,但是如果某一門課學期成績不及格,學生事務處不會把你趕走,只要下學期或明年再試一次就行。最後畢業成績只包括畢業考和論文的結果,前面的課只要及格就好,拿到的分數只是一個讓學生明白自己能力的指標,所以選課的時候只需要顧及自己的興趣,不必考慮考試的難度、老師是否嚴格等。

但1999年以後,德國大學因為博洛尼亞進程項目而跟著歐洲其他國家慢慢改變制度,大學課程被分成學士(Bachelor)、碩士(Master)兩學位,成績的基礎不再是參考畢業考試,而是歐洲學分互認體系(ECTS,簡稱Credit Points)所累積的,此外不僅學生的課程選擇變少,甚至開始有了學院固定的課程表。學士課程的時間被教育部固定為短短六個學期,雖然國外大學大部分為四年(即八學期),但德國教育部一邊廢棄舊制度、另一邊又保留舊的體系,希望大學三年加上碩士兩年剛剛好可以符合以前Magister/Diplom的五年就學時間。

〈咬緊牙關吧!〉(Beiß dich durch!),比喻大學生的辛苦生活就像白雪公主吃到有毒的蘋果,但還是要努力堅持下去。作者 Yana Vakulina;Hochschule RheinMain;指導教授 Cornelia Freitag‐Schubert。 圖/德國大學生服務中心提供

另外,教育部當初開始這個計畫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希望舊制度畢業的大學生可以提早兩年開始工作,可以比較接近國外畢業生的平均年齡。因此,現在的大學生越來越感覺到,學生事務處不希望他們「逗留」在學校太久,所以逼自己在六學期內把學士念完。這也關係到大學生服務中心所提供的「德國聯邦助學金」(BAföG),這是政府提供給學生一半助學金、一半無息貸款的生活費用,等到大學生畢業後找到工作後,再依照月薪比例按月償還。

但是德國聯邦助學金只有在第一個「修業」才可以申請到,而且還要準時畢業。因此無論是學生修業時間超過六學期、或讀到一半想要轉系、甚至到研究所時想轉換科系領域,全部都會停止發放助學金。在這個情況下,很多學生為了不要超過「規定學習期限」(Regelstudienzeit),修課目標就變得相當明確,選課程只看哪一門課的學分比較多、展現強烈「拿學分」的企圖心;比較極端的例子,有的人甚至連跟期末考無關的話題都興趣缺缺,一心一意只在修課學分上。

〈我們索求時間〉(Wir fordern Zeit),作者 Marc‐Daniel Schulz;Hochschule Mainz – University of Applied Sciences;指導教授 Philipp Pape。 圖/德國大學生服務中心提供

但這樣的學生似乎也沒什麼閒暇時間學到課外的東西。新制度剛開始推行時,很多公司企業都覺得這些畢業生雖然年輕,但知識還缺乏深度、而能力也不夠成熟,幾乎沒辦法獨力完成工作。在Marc-Andre Schulz所設計的海報〈我們索求時間〉提到了大學制度對社會的影響,他引用了德國左翼黨(Die Linke)前主席季希(Gregor Gysi)之前在很多大學演講的台詞:

不像以前的學生生活了,熱烈討論政治問題,參與活動...,我希望年輕人可以更有叛逆性。

季希說的這些話會讓人想到在德國學生運動的歷史中,學生在過去對社會發展的貢獻,例如1968年的六八運動。海報〈學生迷信〉中的那位老爸也可能就是經歷過六八學運、聽過那些大學生的政治討論。(季希是1948年出生,1966年開始上大學,是屬於那一個世代的人,但是因為他出生於東德,所以沒有親身參與西德的六八運動。)

〈恐懼場所〉(Angstplatz)作者 Milan Gress;Hochschule Mainz – University of Applied Sciences;指導教授Charlotte Schröner。 圖/德國大學生服務中心提供

其實,學生在受到這樣的時間約束跟壓力之下,導致了一個更恐怖的後果:大學的心理輔導中心發現,現在的大學生承受的壓力比較大,很多人逼自己把所有事情都做得完美,沒達成就感到非常失落,甚至導致心理疾病。再另一幅由Milan Gress設計、迷宮般的海報圖樣,其實是拼寫出德文的「ANGSTPLATZ」(恐懼場所),中間好看似是走出迷宮的路線,但上面卻寫著:

十個大學生有五個多次因為精神壓力而虛脫,五分之一甚至被診斷罹患心理疾病。

這個數目不是虛造的,而是根據TK醫療保險公司2015年的調查。另外AOK醫療保險公司在2016年的調查發現,有53%的學生覺得壓力太大,跟上班族差不多。根據德國高校與科學研究中心(DZHW)的調查,2010和2011年開學的大學生有29%畢不了業,而其中有30%的人認為是因為自己能力不夠,17%認為是自己的動力不足、11%提出「私人原因」(包括疾病、精神問題),還有11%說是因為個人經濟情況。這麼高的退學率,讓德國教育部給這些被退學的大學生開了一個專用網站:「退學之後」,提供面臨退學問題的人諮詢。

這樣的情況當然不太樂觀,也只能希望教育部以後能讓大學生感受到「閒」對自我成長的重要性,給他們適度發展的機會。當然,海報比賽的設計也會反映大學生活理想的情況:例如提到學生在大學找到歸屬感的〈社群〉(Community),海報設計字體中的「UNI」就是德文「大學」(Universität)的簡寫。而另一幅名為〈大學的兩種保護〉(Akademischer Doppelschutz)的設計中,致敬了著名德國牙膏品牌的廣告:「早上學習、晚上玩樂。」(原本的廣告詞是:早上用 Aronal、晚上用 Elmex)——這樣的大學生活,才可以給學生一個健全成長的環境。

【左圖】:〈社群〉(Community),作者 Chantal Schlenker;Hochschule Düsseldorf – University of Applied Sciences;指導教授Wilfried Korfmacher。【右圖】:「大學的兩種保護」(Akademischer Doppelschutz),作者Leah Fosbenner;Hochschule Düsseldorf – University of Applied Sciences;指導教授Wilfried Korfmacher。 圖/德國大學生服務中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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