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路過」馬習會 I:遊客、觀眾、資深媒體人
去吧去吧,我們都好像追星族!
在微信朋友圈發布了馬習會要在新加坡登場的動態後,第一條中國同學的留言是這樣說的。
老實說,當下覺得有點生氣,但隨後知道對於中國民眾而言,領導人是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的遙遠存在,能在新加坡親眼看見國家領導人,那是莫大的「幸運」。
對我而言呢?兩岸分治這麼久以來,第一次雙邊的領導人會面,竟然就發生在南方的異鄉、自己腳底下的這塊土地,說是戲劇化也好,心中總是萌生了一種「義務感」:做為一個台灣人,必定要親眼見證我的「祖國」即將經歷的變化,「即便是死,也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去」,時代感的浮誇配上淡淡的悲壯,我抱著這樣的態度,這一次,我決定不要由記者告訴我這段歷史會是怎麼寫。
「Alan(也就是本人)你明天會來學校看習近平嗎?」一個同學問我,還沒回答,又另一個同學接話:「他又不看習近平,他要看的是馬英九啦。」這是善意的語言,在我們平日相處的脈絡裡,這表示他們尊重我來自與他們「不同的國家」——縱然其中有些誤解——馬英九並不是我的目的,我想目擊的,是「馬習會」。
▎路上
11月6日這天,我與中國同學們分頭前行:我要前往馬習會舉行的香格里拉酒店;而他們選擇待在新加坡國立大學,等待「習大大」的到來。在校園裡的楊秀桃音樂學院,習近平會在「新加坡講座」中對中星關係進行演講,儘管講座不對外開放,中國學生仍聚集在學院外想著能見上習主席一眼,以及女學生眼中帥氣的外交部長王毅,從事後的微信動態中得知,被他們稱作「彭麻麻」的第一夫人彭麗媛並沒到場,他們有些失望。
習近平發表演說的同時,我正準備從家裡出發,心中有些忐忑,特別穿了在日本買的T-shirt,上面寫著TOKYO,希望最大程度地讓自己盡可能不像個台灣人——聽來有點諷刺,但畢竟才剛看見台聯立委參選人在飯店中被新加坡警方逮捕的消息,臉書上,新加坡台灣社群中也有不少人表示「省點事,別去現場冒險」,深怕重視維安的新加坡政府會覺得我要去鬧場。這些心裡的劇場聽起來有點蠢,但既然抱著「必須到現場」的決心,小心一點總不是壞事。
下午一點半,我和台灣朋友兩人吃完午餐出發,終於在兩點左右到了最接近香格里拉酒店的地鐵站,這時天空卻下著大雨。我們試圖在計程車招呼站攔了兩台計程車,卻都在講出目的地後被拒載。
第一位司機大叔聽完地點後,就說他要回家了;第二位司機阿姨,則是用奇怪的微笑揮揮手,關起車窗開走——就連計程車司機都不想自找麻煩。雖然雨下得不小,酒店又在山坡上不易到達,但我們只能選擇用走的、在雨中走向這個歷史現場。只不過在通過路口新加坡警方的管制區後,2點50分,我們才抵達香格里拉酒店——馬先生與習先生早已先行一步,進入酒店——而我們眼前只剩下一群舉著中華民國國旗的台灣人,還有幾個零星的中國旅客拍完照,正準備離去。
進入了飯店大廳,門口站了好幾個持槍的軍警,場面很是可怕——今年五月在這裡舉行亞太安全會議時,新加坡警察才在這裡擊斃一個拒絕安檢的男子。不過走入了大廳,裡頭氣氛一變,滿滿地都是記者與攝影機。一旁中國遊客告訴我們,馬英九剛剛跟我們從同一個門進入飯店,那習近平呢?
習近平不走這個門。
▎過客
中國遊客們有些人手持小的五星旗揮動著,也看見一身專業自行車裝扮騎至此處的母子,拿著大面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幟請人幫忙拍照,後來我才知道稍早時有另外一位台灣女性(也是自行車手),拿著國旗卻被警方請出飯店。但或許是馬習兩人都已經進入場內會談,場外的保安戒備也就相對寬鬆了些。
在場的中國遊客居多,台灣人較少,但似乎很少人知道今天的會談包含哪些過程,甚至有台僑不清楚「國台辦」是什麼單位,群聚的記者反成了旅客資訊中心,不停有遊客去問攝影記者「馬英九進去了沒?」、「什麼時候出來?」、「習近平和馬英九是在這個飯店裡晚宴嗎?」,甚至是不耐煩地問:
什麼,還在開記者會喔?是要開多久啦?
他們要不是來觀光,要不就是等著給馬英九喊一聲「總統加油」就要走人,和我一樣的,只有另一個台灣女生用手機跟朋友說:「我好高興能夠見證歷史。」差別可能只在於,我不大確定自己是不是和她一樣「好高興」。
幾個小時中,大廳便一直處於大家不知道「明星」會從哪裡出來的緊張狀態。許多熱愛「小馬哥」的中國遊客,紛紛討論站在哪裡可以取得「馬英九的最佳影像」。一位中國爸爸以為馬英九要出來了,趕緊呼喚小女孩過去,抱起女兒要讓她見見「傳說中的小馬哥」,但喧騰了好一陣子,結果卻是烏龍一場。
對於大廳中的遊客們而言,大門背後,談了什麼?為什麼要談?有什麼象徵意義或實質進展?好像都不是太重要。馬習會可能更像是「雙J合體」式的明星記者會。在與一位台僑深聊後,她甚至以為今天中共是要來「承認中華民國是國家」,於是在我轉述張志軍一個中國原則談話後,她先是感到訝異,然後追問:
那他們多開放了什麼經濟機會給台灣嗎?
「好像沒有。」我代為回答地說。
▎周玉蔻
大廳內最焦躁的是攝影記者,在這歷史性的一刻,馬英九步出飯店的畫面相當重要。各家攝影機喬好位置,任何風吹草動攝影記者就要守在機子旁邊,準備捕捉畫面。
草木皆兵的氣氛,也有記者抱怨明明還要等晚宴後馬英九才會出現,為什麼自己要像個白癡站在那裡?也有記者偷罵長官,說自己原本設定的角度明明就很不錯,卻被要求重新取鏡,覺得如果畫面不好,長官自行負責。除了TVBS的方念華主播幾乎是站在原地,現場轉播一整個下午外,其他台媒多是不斷用手機與台內溝通「新聞應該怎麼剪,什麼畫面要放、什麼畫面不要放,轉播時要說什麼,要多拍一個什麼樣的鏡頭來配合敘事...」。
但關於「這條新聞怎麼做」的討論,似乎沒有得到太多回饋。畢竟這次馬習會的實質內容太過缺乏新意,各台的報導差異不大,唯一的亮點,可能只有周玉蔻。
周玉蔻?剛剛那個依呀依呀的聲音,是周玉蔻吧?
張志軍記者會最後場內出現女性的喊叫聲,從轉播中我聽得非常清楚。
「太強大了!」我當下想到,張志軍上次訪台的記者會,周玉蔻也是用這樣的方式,得到國台辦發言人馬曉光授權發問;而這回,張志軍冗長而無味的記者會中,唯一的色彩點綴也同樣是「老對手」周玉蔻。
會後我在大廳休息區遇到她,「玉蔻姐?」我點點頭跟她致意,她也起身跟我們短聊,「您剛剛是不是有在場內大喊?」
我同時把相機交給她的友人,請她幫忙我們拍張照,擺好pose,周玉蔻仍然無法停止她的不滿,雖然要拍照了,但嘴中繼續說著她對張志軍與馬英九的不快。
更明確來說是《旺報》,某種意義上我很難說它是「台灣媒體」。
周玉蔻不只教訓台媒,也教訓星媒,她跟我們說,新加坡媒體問了馬英九「如果下任領導人不承認九二共識要怎麼辦?」,她氣得跟星媒講:
干你屁事,九二共識本來就是台灣的事!
這個「教訓」,被寫進了星期天出版的新加坡《聯合早報》和《海峽時報》——前者是華文報紙,通常被認為代表華社聲音,記者沈澤瑋評論周玉蔻的行徑「不失為反映台灣言論自由、提問自由的另一個面向」,以對比中國央視不播馬英九發表談話畫面的荒謬行徑;後者則是新加坡最老字號的英文媒體,但它卻用嘲諷的方式,描述這一段周玉蔻發問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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