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賴喇嘛確認延續轉世制度：真假班禪喇嘛殷鑑不遠，中國「活佛轉世管理」爭議

2025/07/03 賴昀

西藏精神領袖、尊者達賴喇嘛是否轉世，以及轉世到何處，一直為600萬藏人、廣大藏傳佛教信徒，以及一直想抹殺達賴喇嘛影響力的中國政府所關切。而達賴喇嘛2025年7月2日發布聲明，確認未來他將會轉世回到世間，繼續成為第十五世達賴喇嘛，並指出由他所成立的喇章－噶丹頗章信託基金（Gaden Phodrang Foundation）是唯一負責尋訪轉世靈童及認證的單位——此舉應可杜絕中國政府將30年前綁架第十一世班禪額爾德尼、另立中共自行認證的「漢班禪」故技重施。事實上，達賴喇嘛從1960年就在西藏流亡社群開啟民主化的腳步，他本人更在2011年放棄一切行政權力，要讓西藏流亡政府成為民主政府，不受獨裁政權染指。

第十四世達賴喇嘛丹增嘉措是藏傳佛教最高領袖，被尊為「法王」，他即將在7月6日年滿90歲，健康狀況依然良好，不過2019年時尊者達賴喇嘛辦公室（The Office of His Holiness The Dalai Lama）曾表示，達賴喇嘛將在90歲時決定是否轉世。如今法王實踐諾言，透過辦公室對外發表聲明，指出達賴喇嘛轉世制度將會延續。

達賴喇嘛的聲明表示，他曾於2011年向所有藏人和西藏相關人士重申自己在1969年的公開說法，即「將來達賴喇嘛的轉世體系是否延續，應有廣大信眾決定」，並表示自己會就這個問題，諮詢藏傳佛教各宗派的大喇嘛，以及西藏民眾和相關信眾。

在14年間，除了藏傳佛教各派領袖之外，西藏人民議會、藏人行政中央、民間團體、蒙古、俄羅斯、中國、亞洲各佛教國家的信眾，都向達賴喇嘛請求延續轉世體系，達賴喇嘛表示自己根據民眾的誠摯願望，決定延續達賴喇嘛尊者的轉世傳承。

這代表，第十四世達賴喇嘛圓寂之後，將會轉世返回世間，再度成為第十五世達賴喇嘛。法王指出，屆時達賴喇嘛的轉世靈童將由喇章－噶丹頗章信託基金的董事會負責，由其咨詢藏傳佛教各宗派領袖，按照西藏傳統進行尋訪和認證。法王在聲明最末處強調：

所有人務必銘記：除此機制以外，任誰皆不具備認證轉世的正當性，這一原則永遠不會改變！

年屆90歲的達賴喇嘛身體仍然相當硬朗，圖為他在6月30日活動上與信徒李察吉爾談天。圖／路透社

好萊塢影星李察吉爾是藏傳佛教虔誠信徒，7月2日也出席位於印度達蘭薩拉的第十五屆流亡藏人宗教會議。圖／路透社

▌達賴喇嘛轉世問題，與中國的「轉世管理辦法」

在這份聲明之前，第十四世達賴喇嘛未來會否再次轉世，一直是藏人社群、藏傳佛教信徒和中國政府非常關心的問題，法王本人曾表態過「可能不再轉世」、「終止轉世制度」。藏人與藏傳佛教信徒自然不斷表達希望達賴喇嘛未來還會轉世，而可笑的是，長年將達賴喇嘛視為洪水猛獸，並且理應是無神論的中國共產黨政府，每每對於達賴喇嘛「可能不再轉世」的表態跳腳不已。

事實上，在達賴喇嘛這份確認將會延續轉世制度的聲明發出之後，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毛寧快速回應，聲稱達賴喇嘛繼任者的身份必須由北京批准、必須在中國境內透過數百年歷史的儀式進行；中國政府正是迫害藏人和藏傳佛教，導致達賴喇嘛從1959年流亡至今，再也沒有回到過西藏的禍首，在中國共產黨的統治下，藏傳佛教的佛寺被砸、佛像被毀棄、藏人不得供奉達賴喇嘛的照片，被壓迫的痛苦致使屢屢有藏人自焚，不過毛寧宣稱，中國境內實施宗教自由。

毛寧的這番回應，也是中國政府對達賴喇嘛轉世問題的一貫說法，即是堅稱北京當局有權批准達賴喇嘛的繼任者、宣稱這是從清帝國乾隆皇帝時期開始的「金瓶掣籤」（大致可理解為從金瓶裡抽籤，清帝國同樣是以外來統治者的身份定下此規範）制度延續，且達賴喇嘛的轉世應根據「國家法律決定」，並且轉世靈童必須在中國境內出生。

藏傳佛教的一大特點，就是活佛轉世，中國政府為了「管理」活佛轉世，在2007年公布並施行《藏傳佛教活佛轉世管理辦法》，內文包括規定轉世活佛要向當局申請報批、轉世靈童要由省、自治區佛教協會或中國佛教協會認定，還有任何團體或個人不得擅自進行有關活佛轉世靈童的尋訪及認定活動。這些條文的意思就是，只有中國政府可以認定轉世靈童，因此達賴喇嘛指明，唯有自己所成立的喇章－噶丹頗章信託基金有權尋訪、認證自己的轉世靈童，自然觸到中國的逆鱗。

2019年透過世上流傳唯一一張班禪喇嘛6歲照片，以法醫學方法進行臉部重建，模擬出了倘若仍在世，30歲的班禪喇嘛樣貌。圖／Free Panchen Lama

中共自行另立的「漢班禪」確吉傑布，經常出席政府官方活動。圖為他在2024年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上與官員自拍。圖／美聯社

▌真假班禪喇嘛的殷鑑

達賴喇嘛的防範其來有自——達賴喇嘛和班禪額爾德尼（又稱班禪喇嘛）就是西藏最重要的兩位活佛，而第十世班禪喇嘛在1989年神秘猝死之後，中共派出尋訪轉世靈童小組，由恰札活佛強巴赤列主持，強巴赤列一直都與當時已經流亡多時的達賴喇嘛保持聯繫，並根據達賴喇嘛的指示，找到了班禪喇嘛的轉世靈童——更登確吉尼瑪，其後達賴喇嘛認證並宣布更登確吉尼瑪為第十一世班禪喇嘛。中國政府對此極為不滿，強巴赤列旋即被秘密拘捕，被控分裂國家罪和故意洩露國家秘密罪，鋃鐺入獄，至今死生不明。而更登確吉尼瑪在1995年5月17日，被認證的3天之後，就此失蹤，以6歲之齡成為「世界上年紀最小的政治犯」。

更登確吉尼瑪失蹤之後，中國政府又冊立了另一位「第十一世班禪喇嘛」——確吉傑布。中國政府矢口否認更登確吉尼瑪是班禪喇嘛的轉世靈童，而沒有得到達賴喇嘛認證的確吉傑布，則始終不為西藏流亡政府接受。在藏人社群中，更登確吉尼瑪被稱為「藏班禪」，確吉傑布則被稱為「漢班禪」；而中國藏族作家唯色曾在著作中指出，居住中國境內的藏人若供奉更登確吉尼瑪的照片，將被視為禁忌而惹禍上身，但藏人又不願供奉中國政府強加的漢班禪，因此往往選擇供奉第十世班禪喇嘛的照片（供奉達賴喇嘛的照片更是禁忌中的禁忌）。

在西藏歷史上，一世又一世的達賴喇嘛和班禪喇嘛互為師徒、互相認證，確吉傑布得不到達賴喇嘛的認證，因而在藏人社群裡也無班禪喇嘛應有的影響力，但當有朝一日達賴喇嘛圓寂，而藏班禪失蹤至今生死未卜，誰會來認證第十五世達賴喇嘛？這也是為何，過去達賴喇嘛提及不再轉世的可能時，中國政府會一再跳腳、一再要達賴喇嘛「依法轉世」。

只是，達賴喇嘛早在2007年就曾經提出，在自己圓寂之前由藏人「全民公投」決定怎麼選出轉世靈童，後來在2014年法王又提出了終止轉世制度的想法，建議在自己離世之後不要再尋找繼任者。達賴喇嘛在2011年的時候就放棄一切行政權力，僅保持宗教身份，因此在2014年當時，法王表示，達賴喇嘛轉世制度既然已經與政治權力無關，就應該結束。同年他在接受《BBC》訪問時說：

「誰也無法保證不會出現愚蠢的下一位達賴喇嘛，讓他或她蒙羞。這將非常可悲。所以，一個延續數百年的傳統，最好在一個頗受愛戴的達賴喇嘛去世時就終結。」

後來達賴喇嘛不僅又重提過終止轉世，也曾說過也許自己會投生西藏之外的地方（第十四世達賴喇嘛的出生地在中國的地理劃分上，被歸為青海省，但實際上是屬於傳統藏地的安多地區），還說過自己可能轉世成金髮碧眼的女孩子。在2025年，達賴喇嘛在著作中首次表明，自己的繼任者將誕生於「自由世界」，也就是中國以外的地方。

第十一世班禪喇嘛自1995年獲得認定後幾天就失蹤，從此下落不明。圖為藏人女性協會成員呼籲中國釋放班禪喇嘛。圖／美聯社

▌達賴喇嘛主導的西藏流亡政府民主化

達賴喇嘛是否轉世的問題暫告一段落，不過長年以來達賴喇嘛一直在消減自己在藏人之間舉足輕重的影響力——宗教上的影響力至今不減，但在政治上，達賴喇嘛所做的不僅是放棄自己的行政權力，更在數十年間大力主導西藏流亡政府全面民主化。

時間回到1960 年，流亡之後的達賴喇嘛在印度菩提伽耶召開流亡藏人大會，這場會議被視為藏人團結大會，達賴喇嘛在會議上開示，流亡藏人無法回到西藏故土，也無法延續過去的舊制度，未來所需要的是直選的民意代表。當年的9月2日，流亡藏人民選產生民意代表，從此那一天成為藏人的民主日。

1961年西藏抗暴日（3月10日）達賴喇嘛頒布了匯集各個階層民意的《未來西藏憲法》，內容包括「未來西藏前途由民意來決定」。《未來西藏憲法》沿用至1991年，直到達賴喇嘛根據流亡藏人處境和流亡社會的需求，逐步研議完整的憲法草案，成為新憲法，確立了西藏流亡政府的三權分立結構。與其他國家的憲法極為不同的是，在達賴喇嘛放棄政治權力之前，他就希望在憲法裡授權西藏人民議會制衡自己，這條條文卻不為議會所接受——足見達賴喇嘛在藏人社群心目中的尊貴地位，和他利用了這份地位來推動藏人政府的民主化。

後來流亡藏人社群在2001年直選最高行政首長「司政」，再到達賴喇嘛宣布完全放棄行政權力，流亡藏人跟隨達賴喇嘛的腳步學習民主，雖然還沒有國家，卻擁有了民主政府。如今，達賴喇嘛已無政治權力，藏人行政中央和流亡藏人議會即使沒有達賴喇嘛也能運作，只是達賴喇嘛仍是西藏、整個藏人社群最重要的精神象徵，第十四世達賴喇嘛宣布了會轉世回到人世間，對於中國可能動的手腳，設法預先防範。不過比起未來的第十五世達賴喇嘛，此時的藏人和藏傳佛教信徒最盼望的，大概還是第十四世達賴喇嘛尊者身體康健、長久住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