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經濟學 vs. 賀錦麗經濟學：通膨解法、關稅政策，與雙方避談的美國國債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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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幾年，美國民眾為通膨所苦。從2020年疫情在美國爆發以來到目前為止的4年半期間，通膨漲幅已經高達20%以上，有些商品價格漲幅甚至超過了四成。雖然近幾個月上漲的趨勢已經減緩，但價格並沒有下跌，只是漲速減緩而已。

近年來超高的通膨早從2020年初疫情發生的時候就開始醞釀了。疫情中間的供應鏈斷裂造成物資缺乏、加上川普的《關懷法案》（CARES Act）以及拜登的《美國救援計畫》（American Rescue Plan），大撒幣的財政政策造成需求暢旺，過多的需求與供應量的不足貨品，自然造成通貨膨脹。高物價既然是事實，兩位美國總統候選人提出甚麼樣解決的方法呢？

▌通貨膨脹：白宮少插手

賀錦麗：懲罰大型超商

在所有瘋狂漲價的商品中，美國民眾心中的最痛就是食物等雜貨類，高頻率購買的產品像是雞蛋、牛奶、肉類，民眾每買一次就痛一次。拜登和賀錦麗面對這樣的民怨四起，首先就把矛頭指向了大型超市，將民生物資通膨原因定調為大型超市在疫情中趁機哄抬物價，並且藉此獲利。

賀錦麗更是主張要推動國會通過美國第一項禁止食品和日用品廠商以及超市哄抬物價的聯邦法案，另外還要賦予聯邦貿易委員會和檢察官權力，允許起訴他們認為存在價格詐欺的公司。這種物價管制不但違反經濟學原理，也讓許多美國人感覺彷彿時光倒流，回到了70年代尼克森時代凍結工資和物價的公共政策實驗時代——這也是一個因為錯誤的命題，導致錯誤結論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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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超市有大量的倉儲和人事成本，因此利潤很薄，美國超市利潤通常維持在5%左右。這些商家在疫情中受到衝擊，許多處理肉類工廠因疫情或缺工數度停擺，中間又經歷了禽流感造成雞蛋價格飆升、另外運輸價格也飆漲，這些都造成食品超商的成本大增，超市自然需要增加售價維持經營。

在這些供應鏈的問題之上，對超市的最後一擊是缺工問題，因此超市紛紛投資自動結帳系統或是app，商業投資當然需要更高的保留盈餘，因此在疫情中的平均利潤從5%左右提高到7%，這些較高的保留盈餘主要是讓超市能夠做到系統更新和自動化。所以拜登和賀錦麗誤將這些較高的利潤當成哄抬物價是錯誤的想法，也沒有探究物價上漲的本質。目前美國超市的利潤已經降回到疫情前的水準。因此賀錦麗依然在提倡嚴懲哄抬物價的超市，也讓人懷疑政策的時效性。

川普：增加能源開採

川普對於通膨的解法並沒有太多陳述，但也因為如此，筆者認為川普經濟學對於通膨的看法比賀錦麗經濟學來得好，原因正是因為川普的無為而治比較符合經濟學原理。

控制通膨本來就不是白宮的責任和職責，而是屬於聯準會的。聯準會的兩大職能是物價平穩和完全就業，我們可以看到過去3年聯準會緊縮的貨幣政策（升息）成功地將通膨從最高的9.1%降到2.5%，終於在2024年9月份結束了升息周期，開始降息。

雖然如此，川普仍然提出增加能源開採以降低能源價格。但是石化能源的開採並無法具體的降低能源價格或降通膨，主要是因為能源市場不但是全世界整合的市場，也是寡佔市場（例如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價格通常是根據幾個大型的能源輸出國家決定的。

美國雖然是能源淨出口國，但全世界的能源價格很難單單藉由美國增加產量來降低價格，換句話說，不是美國說了算。因此以提高能源開採來降低物價和通膨的建議難以令人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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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稅與對中貿易：傷人傷己求脫鉤

川普：一路走來始終如一

川普在競選中不斷強調他的關稅計劃——將對所有外國商品無差別徵收20%的關稅，對中國產品徵收60%或更高的關稅。他聲稱，他的關稅將帶來數千億美元的收入，而不會對美國人民帶來任何損失。

然而關稅的貿易政策是七傷拳：傷人七分損己三分。關稅對經濟的損害大於幫助，這是國際貿易學界已經建立的經濟歷史事實，根據研究，2018年川普對中國的關稅已經證明是美國消費者全數買單，也就是美國消費者承擔價格上漲全部的成本。這也給了國內製造商提供哄抬價格的機會，該年的美國全年CPI漲幅為2.4%，高於2010到2017年的平均1.7%。另外進口的數量不但減少、種類也變少，2018年美國的消費者損失至少140億美元。

經濟期刊的研究毫無懸念地證明了關稅負面地影響了美國消費者和企業。2018年的關稅使得美國GDP每年減少0.2%，資本存量每年減少0.1%，就業機會每年減少14萬2,000個全職工作。換算成家庭影響的話，過去幾年的關稅上漲相當於美國家庭平均每年多支出625美元。即使將美國政府增加的關稅收入算入，仍無法全數抵銷前述增加的支出，每個美國家庭平均仍被間接轉嫁了200至300美元的支出。另外關稅也造成產出損失、收入下降以及消費者選擇的損失。

如果川普實施無差別關稅的話， 預計每年的GDP減少至少0.8%，資本存量減少0.7%，就業機會減少68萬4,000個全職工作，讓美國的失業率增加0.3個百分點。這個估計還沒有考慮到貿易國報復的影響，也沒有考慮到發起全球貿易戰可能帶來的額外傷害。因此川普對關稅的誤解和一意孤行最後傷害的是美國經濟和人民。

賀錦麗：少做少錯

賀錦麗在辯論中稱川普的關稅是直接轉嫁給美國民眾的「川普消費稅」，表明了她了解關稅對消費者的影響。為了和川普進行區隔，賀錦麗在關稅上可能不會採取更進一步的舉動，而是少做少錯，延續目前拜登政府對中關稅，畢竟國際貿易並非賀錦麗的強項。

不過即使賀錦麗不會在關稅上加碼，美國抗中的民意不可擋，因此即使賀錦麗當選，她的團隊不太可能對中國貿易做出太多讓步，更不可能回到2018年前的自由貿易情形。

不管誰當選，美國企業已經在為下一個階段的美中貿易戰做準備了。川普政府和拜登政府都表示，徵收關稅是為了讓工作回流美國。因此去中國化，或是China+1的趨勢將繼續延續。但是即使對中關稅迫使製造商和零售商減少了對中國的依賴，他們也通常會將生產轉移到墨西哥、越南、印度等國家，美國可能很難看到大規模的工作回流。因此雙方在關稅力度上或許不盡相同，但工作回流可能都有限，不過與中國脫鉤的方向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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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稅制：意識形態說了算

在所有的經濟政見中，稅制政見可以說是民主、共和兩黨差別最大的論述，這也展現了兩黨對美國經濟前景截然不同的看法。

川普的《2017年減稅和就業法案》的稅制改革即將到期，下一任總統可以決定是否把這個稅制改革變成永久性的。如果川普當選，當然傾向將這個稅制變成永久，另外他也希望把企業稅由21%降到更低的15%。希望藉由這些政策鬆綁，讓企業沒有後顧之憂地投資、待在美國、創造就業機會。這是供給面經濟學的核心論述。

賀錦麗當然反對川普的稅改，她主張的「機會經濟」是希望財富雨露均霑，而不只是獨厚最有錢的人。賀錦麗希望收入重分配、財富轉移，將有錢人的稅率提高，幫中產階級減稅，她也希望將企業稅提高到28%，讓企業負擔更多的社會責任。賀錦麗不斷攻擊川普的稅制嘉惠有錢人，她期望看到的社會是有錢人付出更多，減輕中產階級和低收入戶的負擔。

持平而論，很難說到底誰的稅制政見勝出，因為結論取決於選民期盼看到什麼樣的社會。如果你期待看到一個經濟增長、投資增加、就業機會增加的社會，那麼減稅的確可以增加可支配所得，企業利潤增加，進而刺激經濟。但是減稅會造成貧富差距越加懸殊，而且過度的財政刺激會促使經濟泡沫的形成。

相反的，如果你期待看到一個永續溫和經濟增長的社會，那麼增稅，尤其對有錢人增稅可以使財富重分配，減輕中產階級家戶的經濟負擔，降低貧富差距。但操之過猛有可能會造成有錢人出走潮，或造成經濟放緩。稅制是把雙面刃，要用得巧、用得好需要主政者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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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債臺高築：五十步笑百步

根據無黨派智庫「美國聯邦預算問責委員會」估計，賀錦麗野心勃勃的「機會經濟」計畫將在未來十年內導致赤字淨增加1.7兆美元。而川普經濟學的減稅計畫預計會在未來十年導致赤字增加將近2兆，川普期待外國關稅來填平赤字，但關稅和美國赤字根本不是在同一個量級，相當不切實際。

兩者提出的經濟政見都將繼續加重美國國債的負擔，可以說是半斤八兩。但兩方陣營似乎都在避談這隻「房間裡的大象」。

政府支出超過稅收，透過發行國債來是常見的解法。美國從1980年代到2000年的20年中，國債增加了6.6兆左右，但是接下來的20年中，國債增加了將近25兆美金，目前已經達到35兆的高水位。兩位候選人的政見中不但沒有降低國債的計畫，還繼續往上加。

長期不解決的超額國債問題會讓美國未來的借貸成本水漲船高，而且美國債務上限經常是民主共和兩黨在立法單位彼此互不相讓的議題。只能說美債的問題不在2024大選的經濟討論範圍之內，但這隻大象至少是接下來數十年白宮和美國人民都要共同面對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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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莫可奈何的美麗

相信讀者讀到這裡，看完了兩組總統候選人的經濟方針，可能在想:：「為什麼沒有一位完美的候選人呢？」 說來弔詭，民主政治的看似無奈，或是莫可奈何的妥協，恰好是其美麗之處。

已故的美國外交官和政治學家季辛吉（Henry Kissinger）曾經說過：「在政治中，沒有完美的解決方案，只有讓大家感到同樣不爽的妥協。」（"In politics, there are no perfect solutions, only compromises that make everyone equally unhappy."）

當執政者權衡所有人的利益時，最佳解通常是所有人都退一步的妥協解法。比起極權國家一人帶頭全國響應的做法，民主政治的過程似乎不夠理想，但其實這是確保大部分人的利益被保護的最佳解，而妥協的過程有背後的意識形態做指導原則。

如果把一個國家當成一個企業，著重在經濟發展，讓大部分人賺大錢，投資有高報酬的話，或許川普的經濟方針有助達到這樣的目標。但國家並不等同於企業，目標也不都是追求短期利益，若政府著重的目標是讓大部分中低收入有能力負擔生活、以永續的方式經營的話，那或許賀錦麗的機會經濟政見勝出。

本文的目的並非為某特定候選人的經濟政見背書，而是兩面俱陳地用經濟角度剖析雙方觀點，以及呈現美國自開國以來的兩方勢力的抗衡。大部分政見並沒有絕對的對錯之分，只有適不適合的區別。對任何一方的政見接受度取決於你對未來經濟的看法，許多的政策語言是所謂的規範陳述（normative statement），也就是意見，而非實是陳述（positive statement），因此大可不必將對方妖魔化。

當我們觀察選舉時，認清政治選擇的本質，是一群不完美、擁有無窮欲望、以及不同意識形態的人，面對有限的資源，想盡辦法做出最適的分配。雖然無法讓所有人都開心，但能夠得到大部分民眾青睞的人，就有機會在接下來的4年有話語權，而民眾在4年後將有機會檢視總統的承諾是否兌現。一個國家之福，是選民關心政治、有媒體識別力、以及理性分析和批判思維能力，傑佛遜總統說過：「永遠的警戒是自由的代價。」民主有其韌性，但需要公民持續關注、積極參與、以及警醒地監督政府，才能確保民主的永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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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賴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