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選之人的條件？決戰土耳其總統大選：拚女性、拚年輕、拚經濟

2023/05/11 陳琬喻

土耳其將在5月14日迎來總統暨國會大選，反對陣營的基里達歐魯（右）將對上執政20... — 土耳其將在5月14日迎來總統暨國會大選，反對陣營的基里達歐魯（右）將對上執政20年的強人總統厄多安（左）角逐總統大位。圖／路透社、法新社

2023年土耳其總統大選暨國會議員選舉將在5月14日舉行，這次的總統大選被視為是強人總統厄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執政20年來最艱難的一場選戰。距離上次2018年大選5年來，土耳其分別歷經了疫情、貨幣危機及土敘強震的悲劇，加上日益惡化、選民憂心的經濟問題，以及保守派與世俗派之間的持續衝突，執政20年的厄多安是否依然能突破眼前的政治危機、成功連任，目前情勢仍難以預估。在打選戰期間，兩黨陣營如何「操作」女性、LGBT等等性別議題？而雙方推出的青年政策藍圖，會成功吸引年輕選民嗎？

在2017年，厄多安成功透過修憲公投達成以總統制取代議會制度、廢除總理一職以及擴大總統實權等等目標，同時也在2018年的首次總統大選時以52.6%的得票率當選土耳其總統，厄多安所屬的正義發展黨（AKP）也與同陣營的民族主義行動黨（MHP）聯手在總席次600席的國會中拿下344席，成為國會最大黨。

如今，土耳其即將迎來修憲後的第二次的總統大選，在這次的總統大選中，候選人需在首輪投票中得到過半的票數才能當選；若如無候選人獲得過半的選票，則會在兩週後（5月28日）進行第二輪投票，並由首輪投票中得票率第一與第二高的候選人參加，第二輪投票則採相對多數票者當選。

這次選戰在野黨採取了與2018年總統大選時相同的政黨協商策略，透過推出共同候選人來集中選票。包含最大在野黨的共和人民黨（CHP）、好黨（İyi Parti）與從AKP分裂出來的未來黨（Gelecek Parti）和民主進程黨（Deva Parti）等6個政黨的領導人，在選前達成六桌共識（Table of Six），協商共同推出一位總統候選人參與選戰，這位候選人正是今年74歲的CHP的黨魁基里達歐魯（Kemal Kılıçdaroğlu）。雖然曾代表CHP出征2018年總統大選、並拿下30.6%得票率的英傑（Muharrem İnce）脫黨參選這次的總統選舉，讓在野黨的節奏一度被打亂，但在東部庫德族主要支持的政黨——人民民主黨（HDP）表態支持CHP後，六桌共識的陣營彷彿吃了定心丸，重整旗鼓應戰。

在厄多安擔任總統的這5年裡，土耳其先後經歷疫情、里拉貶值、高通膨與大地震的種種打擊，這些都讓反對厄多安政權的輿論聲量逐漸提高。但除了這一連串看似對厄多安政權不利的天災人禍外，其他像是土耳其社會結構、保守派與世俗派的裂痕、Z世代首投族的政黨傾向等等更在這次選舉中扮演關鍵的影響因素。

在最大在野黨的共和人民黨（CHP）海報前經過的婦女。海報中是CHP黨籍的伊斯坦堡... — 在最大在野黨的共和人民黨（CHP）海報前經過的婦女。海報中是CHP黨籍的伊斯坦堡市長伊瑪目奧盧（左）、黨魁基里達歐魯（中）與安卡拉市長曼蘇爾．亞瓦什（右）。圖／美聯社

伊斯蘭對於土耳其社會來說，不單單只是宗教信仰，它更像一種生活方式。圖／美聯社 ... — 伊斯蘭對於土耳其社會來說，不單單只是宗教信仰，它更像一種生活方式。圖／美聯社

▌淪為「政治工具」的女性及頭巾議題

提到保守派與世俗派之間的關係，就需要先從歷史脈絡看起。土耳其相對於其他伊斯蘭國家來說是相對溫和的世俗政體，這與土耳其共和國國父凱末爾（Mustafa Kemal Atatürk）有很大的關係。凱末爾在鄂圖曼帝國後期開始了獨立戰爭，將被列強佔據的土地一一收復回來，在土耳其共和國成立後，凱末爾致力於將土耳其「世俗化」，廢除哈里發制度，確立政教分離。

然而，伊斯蘭對於土耳其社會來說，不單單只是宗教信仰，它更像一種生活方式。當年凱末爾努力去除的其實是「鄂圖曼土耳其」的形象，對於伊斯蘭的元素，凱末爾深知這無法改變，便選擇把它在地化。但隨著後來政黨派系與意識型態的改變，與伊斯蘭相關的宗教元素（包含頭巾、宗教學校、清真寺的興建等等），都淪為操弄民心的政治工具。

自1980年政變後，女性包頭巾的自由大大受到限制，先是從公家機關開始，明文規定公家機關上班的女性不得包頭巾。隨後頭巾禁令開展延伸至法院、學校、甚至公眾場合，對包頭巾的保守派女性的壓迫在1997年來到最高峰，在伊斯坦堡大學校門口甚至設立「勸導室（İkna odaları）」，要求包頭巾的學生摘下頭巾後才可以進入學校，當年許多不願意配合的女性，或是批評頭巾禁令的反對派人士都被政府逮補偵查。1999年，一名女性國會議員卡瓦科區（Merve Kavakçı）試著包頭巾進入國會，最後在其他國會議員的反對下被趕出議會。

土耳其的頭巾禁令一直到2013年才被完全廢除，而廢除頭巾禁令也被保守派民眾視為是AKP的德政之一，他們認為厄多安政權保護了土耳其廣大的草根伊斯蘭社群，讓他們不需要放棄原有的伊斯蘭式生活。

對於頭巾禁令後廣大的保守派改支持AKP的民意，CHP總統候選人基里達歐魯表示：「我們理解當年包頭巾女性所遭遇的一切，我們也承認這是社會的傷口，我保證會撫平這道傷痕。」但雖然基里達歐魯想要重新修復與保守派之間的關係，向國會提交保障女性穿著與佩戴頭巾的法案，試圖爭取保守派的選票，實際上，CHP在這次選舉走的路線依舊與以往相同。

CHP黨籍的伊斯坦堡市長伊瑪目奧盧（Ekrem İmamoğlu）在選前釋出一部輔選影片，宣傳CHP提升了女性的勞動參與率。影片中以女性醫生、工程師工作時的鏡頭為主，希望給人一種CHP重視女權、支持女力的形象。但在輔選影片中，並沒有出現包頭巾女性的角色。對保守派來說，CHP影片裡推崇的那些在事業上有成就、可以與男性一起在職場上競爭的，彷彿只限於非保守派的女性，這並無法拉近CHP與保守派之間的距離。

土耳其國父凱末爾致力於將土耳其「世俗化」，廢除哈里發制度，確立政教分離。圖／美... — 土耳其國父凱末爾致力於將土耳其「世俗化」，廢除哈里發制度，確立政教分離。圖／美聯社

1980年政變後女性包頭巾的自由受到限制。1999年5月2日，國會議員卡瓦科區（... — 1980年政變後女性包頭巾的自由受到限制。1999年5月2日，國會議員卡瓦科區（二排右）包頭巾進入國會，最後在其他國會議員的反對下被趕出議會。圖／路透社

▌保守派硬為在野陣營貼上的「西化標籤」？

CHP與保守派之間脆弱的關係一直以來是其在選舉上的硬傷，也時常在選舉中被AKP當作是攻擊的施力點。CHP在這次選戰主要緊咬著經濟議題，強調這兩年由執政黨錯誤的經濟政策而導致的高物價，將會在政黨輪替後改善。

如同CHP的選舉標語：「一切都會變好，春天將會來到」

然而，針對在野黨在經濟問題的質疑抨擊，AKP選擇另闢戰場，以自身是「傳統家庭價值」的守護者來反擊。這個反擊的方式，看似不合邏輯，卻十分有用。土耳其內政部長蘇以路（Süleyman Soylu）在輔選時表示，這次的選舉結果不僅會讓國內的反對黨閉上嘴，美國與歐洲惡意的話語也會停止。他向CHP喊話：「要贏得社會的心，就先需要尊重這個國家的價值。要守護這個國家的基本價值，你們就不能和LGBT合作、一起摧毀家庭結構。」

總統厄多安在保守派重鎮開賽利省（Kayseri）演說時也把對手陣營的政黨與LGBT族群直接做連結，試圖用LGBT來對立保守派與在野黨派之間的關係。他表示：「CHP就是LGBT，好黨就是LGBT，HDP就是LGBT。」對廣大的保守派來說，經濟問題是一回事，但傳統家庭價值是一個更高層次的問題。AKP巧妙地將保守派的注意力再度轉移到CHP的「西化形象」，而這個西化形象，將有可能會危及保守派心中的傳統價值，引起保守派的焦慮與不安，讓AKP可以繼續鞏固保守派的票倉。

但有著所謂的「西化形象」的CHP，真的就有實踐「兩性平等」或是「捍衛LGBT」權益嗎？答案是否定的。

從目前的國會議員組成來看，CHP的女性議員比例只有11.9%，還低於AKP的18.9%。在CHP今年提出的國會議員候選人清單中，女性也只佔26%，與AKP的19%差距不大，並沒有反映出CHP想增加女性參政人數的決心。如果以2018年各政黨獲得的席次率來看，落在安全名單中的CHP女性議員比例只有17.2%，AKP則是17.3%，兩黨的比例幾乎相同。

CHP曾經表示要將女性參政人數提高至整體的1/3，但顯然CHP並沒有做到，因此也受到了外界的質疑。另外，在面對執政黨試圖用LGBT議題打擊時，CHP也沒有為LGBT族群發聲，只有呼籲執政黨不要選舉模糊焦點。

CHP在這次選舉中，依舊沒有好好地處理與保守派之間的關係，許多保守派與其他反對執政黨的人民一樣，對國家的經濟問題有許多不滿，但對CHP上台後，「摧毀家庭價值」或是「妨礙伊斯蘭的生活方式」的恐懼讓他們更不願意將票投給CHP。

黨魁基里達歐魯向支持者比愛心。CHP本次選舉標語為「一切都會變好，春天將會來到」... — 黨魁基里達歐魯向支持者比愛心。CHP本次選舉標語為「一切都會變好，春天將會來到」。圖／法新社

隨著政黨派系與意識型態改變，與伊斯蘭相關的宗教元素，都淪為操弄民心的政治工具。 ... — 隨著政黨派系與意識型態改變，與伊斯蘭相關的宗教元素，都淪為操弄民心的政治工具。圖／歐新社

▌兩大陣營將如何吸引年輕選票？

除了保守派的政黨傾向外，今年土耳其有超過500萬名的首投族，這些年輕人將會把神聖的一票投給哪個陣營，是影響選舉結果的重要因素之一。為了獲得這群Z世代的青睞，兩大陣營同樣都把重心放在候選人社群網站的經營上面。總統厄多安在Twitter和 Instagram上面的追蹤者數量遠超過其他3位參選人，厄多安在Twitter上有約2,000萬人追蹤，是基里達歐魯的兩倍; 厄多安在Instagram上面也有超過1,100萬人追蹤，更是基里達歐魯的10倍。

就網路聲量來說，厄多安的影響力是遠大於其他的參選人。但土耳其的首投族除了Twitter和Instagram之外，近年崛起的TikTok也是各方角逐的兵家之地。基里達歐魯在Tiktok上透過持續更新短影片以及「書房談話」系列影片，讓追蹤人數快速增加，在今年4月時已經超過厄多安。目前基里達歐魯的追蹤人數已經超過70萬人，厄多安則是52萬人。上屆總統候選人英傑的追蹤人數雖然不高，但因為其在選舉宣傳車上跳舞的短影片被上傳到TikTok後爆紅，曾掀起土國年輕人的「英傑舞」模仿潮，也為他帶來不少網路聲量。

回到兩大陣營的青年政策，AKP主要的方向是透過對青年經濟上的補貼政策來爭取他們的支持，其中最重要的是成立家庭與青年銀行，讓剛出社會的青年、想要成家的青年、或是有新生兒的新手父母可以申請相關補助。除此之外，也承諾給每個年輕人每個月免費的10G網路、高等教育考試一年多次試辦、提供大學生「青年卡」讓他們用優惠或免費的價格看電影或劇場表演等等。

CHP的青年政策則是在補貼外也試圖消除目前青年對於通膨與失業率的擔憂，基里達歐魯透過TikTok向青年族群承諾會在兩年內控制通膨，同時進行「5年5百萬」計畫，誓言在5年內創造5百萬個工作機會，讓青年未來不是煩惱失業而是煩惱不知道該從事哪一個行業。除此之外，他也表示將施行「汽車首購族免稅」以及「學貸零利率」等等青年友善政策。

在對比兩黨端出的青年牛肉政策後，外界普遍認為CHP提出的政策更加明確，能夠吸引比較多青年族群的支持。在500萬的首投族中有110萬名居住在伊斯坦堡，因此外界也認為在年輕選票的競爭上，基里達歐魯比起厄多安有著更大的優勢。

CHP領袖基里達歐魯也持續在TikTok帳號上更新短影片以及「書房談話」系列影片... — CHP領袖基里達歐魯也持續在TikTok帳號上更新短影片以及「書房談話」系列影片，目前追蹤人數已大大超越厄多安。圖／TikTok

兩黨端出青年政策後，外界普遍認為CHP提出的政策能夠吸引較多青年族群的支持。圖... — 兩黨端出青年政策後，外界普遍認為CHP提出的政策能夠吸引較多青年族群的支持。圖／美聯社

▌選民關心的是，誰能帶領土耳其走出經濟低潮？

當土耳其社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選舉上時，南部地區仍有許多因大地震而無家可歸的受災戶還居住在臨時帳篷或組合屋內，災區的孩童們每天到帳篷所搭建的臨時學校上課，在選前兩週時甚至還傳出一棟危樓倒塌，造成一人死亡的悲劇。在地震發生初期，不少人認為這會是一場足以撼動厄多安政權的天災，但實際上卻不然。

BBC Türk在選前曾到各個受地震影響的省份訪問受災戶，其中不乏許多對政府失望，誓言要用選票來實現政黨輪替的民眾，但也有不少受訪者表示在這次選舉中仍會選擇支持厄多安。這些支持者雖然對政府的救災與重建速度有怨言，但也都接受這是無法控制的「天災」，他們相信政府已經做了最好、最快速的反應；他們認為，今天換作是其他政黨主政，也不一定會有更好的處理方式。他們也認為政黨輪替並不會加快重建工作的速度，反而會有更多不確定性與官僚問題產生。今年2月6日的大地震，並沒有成為這次選舉的黑天鵝，而是更加大了兩派支持者對於各自所屬政黨的支持力度。

綜合國內因經濟問題所引起的民怨、保守派的恐懼、首投族的政治偏好等等因素，可以發現不論是支持總統厄多安，或是支持在野黨陣營基里達歐魯的民眾，都不確定這場選戰最終會走向哪個結果。隨著選情進入白熱化的階段，許多地區的造勢活動上或是黨服務處都傳出各黨派支持者間零星的衝突，也讓不少人擔心在選舉前後土耳其的政局與治安問題。不論是哪派支持者，都希望選上的政黨可以好好處理國內的物價上漲幅度和低薪問題。

不過兩方針對經濟問題的對策，依舊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厄多安承諾選上後會在今年7月份再度提高最低薪資，基里達歐魯則是喊出最低公務員薪資將漲到21,265里拉（約33,000台幣），也喊話當選後會爭取3,000億美金的外國直接投資，創造工作機會與促進產業升級，但卻不見其具體的方針。

在選前的黃金造勢週，兩大陣營分別於周末兩日5月6日與5月7日在伊斯坦堡的歐洲岸與亞洲岸舉行大型造勢晚會，兩方都吸引了相當多的群眾到場支持。不論是哪一個造勢場合，在空拍機的鏡位下，除了候選人的旗幟不同外，畫面上最多的就是那相同的土耳其紅色星月國旗，雖然各自所屬的政黨不同，但他們心中同樣希望選後上台的政黨可以帶領土耳其走出經濟低潮。

這次選舉被《經濟學人》評為2023年最重要選舉之一，對土耳其人民來說，這次的總統大選結果不僅只是政治口水戰中的「議會制」與「總統制」之爭，也是土耳其各派系與世代間價值觀選擇的考驗，會為土耳其國內以及國際社會帶來相當程度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