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美國外洩機密惹出禍？南韓急滅火的「竊聽風暴」與「援烏難題」

2023/04/12 楊虔豪

美國外洩機密文件揭露的內容，在南韓引發竊聽風暴與是否要軍援烏克蘭的難題，本文作者... — 美國外洩機密文件揭露的內容，在南韓引發竊聽風暴與是否要軍援烏克蘭的難題，本文作者楊虔豪將梳理這在南韓社會和朝野如何引發輿論爭議。圖為南韓總統尹錫悅。圖／青瓦台

南韓總統尹錫悅將於4月26日以國賓身分訪美，但就在啟程前最後兩週，一系列宣稱是美國五角大廈（國防部）的機密文件，包含有關南韓的資料於網路社群流傳，引發輿論譁然。

系列文件內，有份名為「大韓民國155毫米口徑砲彈時間表（33萬發）」的檔案，顯示於2月27日建立。當中紀錄，在「指令」下達後的第10天，開始先以空運輸送彈藥，然後在第27天則以船運方式，從慶尚南道首府昌原市的鎮海港出發，駛至德國下薩克森州的諾登哈姆港。按此計畫，則72天能完成彈藥運輸。

但這批從南韓輸送的彈藥由誰採購、運送至歐陸後，又是交給誰使用，這份時間表文件內並未提及。

另一份資料，則是對話內容摘要紀錄，標題為「南韓憂慮會因美國施壓取得彈藥供給至烏克蘭，所衍伸出的最終使用者問題，而陷入為難處境」，內容如下：

總統府國家安保室外交秘書官李文熙，於3月1日向國家安保室長金聖翰告知，若南韓應美國要求供應彈藥，而美國不是最終使用者的話，將讓安保室處境為難。

據報，安保室還擔心，美國總統拜登會直接致電向尹錫悅總統施壓。李文熙強調，在南韓政府對此問題有明確立場前，韓方準備展開兩國元首間的通話；他並表示，南韓無法違背其不提供殺傷性武器給他國的原則，所以唯一選項只剩改變官方政策走向。

由於安保室國防秘書官任基勳先前承諾，要在3月2日前定調最終立場，李文熙於是請求金聖翰徵詢任基勳的意見。李文熙並向金聖翰建議，若有必要，此事應當在安保室內進一步討論。

金聖翰則憂慮，國內輿論對此議題會如何反應。若尹總統訪美的消息，要和南韓改變立場、提供殺傷武器給烏克蘭的聲明同時發布，輿論很可能會認為韓美雙方可能達成了交易。

由於美國終極目標是要快速供應彈藥給烏克蘭，金聖翰提議，韓方可向波蘭出售33萬發155毫米彈藥。李文熙也認為，讓波蘭掛名最終使用者，並將這些彈藥交給烏克蘭，是可行方案；他還指出，允許將先進國家列名韓製輸出武器的最終使用者草案，尚在立法階段，但韓方仍必須檢驗，波蘭若列名最終使用者，拿到彈藥後會怎麼做。

▌美外洩機密文件，還揭露了什麼？

這份文件內，金聖翰提到「向波蘭出售33萬發155毫米彈藥」，不僅販售對象更為明確，連武器型號和數量，跟先前的時間表，也不謀而合，且最終是要滿足美國的要求，顯示華府當局希望南韓提供更多武器給烏克蘭，但礙於韓方不將武器提供給交戰當事國，又怕透過美國轉交會引發爭議，因而讓韓方發想出透過波蘭「間接提供」。

此番段對話內容，上頭標示「TS/SI-G/OC/NF」等連串美國情報資料上會出現的代號，亦即Top Secret（最高機密）、Special Intelligence-Gamma（特種情報-GAMMA為分類）、Originator Controlled（發起方控制，指該情資在無發起人允許下，不得散布）、Non Releasable to Foriegners（不得發布給外國人士）。

由於標示SI，顯示該內容含有訊息情報（英文稱Signal Intelligence，簡稱SIGNIT）的成分，亦即這些對話，是透過通訊或雷達等裝置系統竊聽或監聽而來。由於國家安保室（相當於台灣的國安會）是直屬南韓總統府的參謀機關，地點也直接設於總統府內，若這些號稱外洩的「機密」為真，則代表總統府建築物內，很可能已被監控。

詭異的是，文件中被指涉的兩位當事人——當時的國家安保室長金聖翰與安保室外交秘書官李文熙，都已離職，且未給出確切理由。事實上，在3月中下旬，媒體上就莫名出現「金聖翰可能被撤換」的風聲，總統府起初在3月29日早上否認，但沒過幾小時，金聖翰本人突然宣布請辭，總統府也很快在半小時後宣布接任人選為駐美大使趙太庸。

由於當時尹總統已確定訪美，正逢包括國家安保室在內的南韓總統府高層，還有外交部等官員在緊鑼密鼓準備之時，突然出現巨大人事震盪，極不尋常。而且總統府否認撤換，當事人卻自行請辭，隨後又立刻決定繼任者，這顯示總統府事先知情並做好緊急準備，一切發展都異於常理。

媒體界盛傳，這是金聖翰在安排訪美行程時出現問題。由於美方提議，邀請南韓偶像團體BLACKPINK和美國歌手女神卡卡舉行聯合演唱會，希望金聖翰代為向韓方轉達，就連美國第一夫人吉兒·拜登也抱持期待，但金聖翰卻予以忽略。

因此，事後得知演唱會提議被忽略掉的尹總統大為震怒，認為這毀損美韓對話與互信，而造成人事更迭，但這番說法至今仍未證實。如今，號稱機密的這份系列文件流出，又讓外界聯想，金聖翰突然去職是否還有其他因素，還有會不會與文件所披露，牽涉南韓、美國與波蘭的彈藥供應問題有關。

▌南韓朝野舌戰的「竊聽風暴」

儘管內容真偽仍需時間確認，美方也初步表示內容中的些許數字過於誇大，可能存在刻意修改或偽造。但由於文件格式雷同，加上透過《紐約時報》與《華爾街日報》等權威媒體大篇幅報導，讓人相信有幾分可信度，因而在南韓引發譁然，掀起朝野之間的唇槍舌戰。

由於尹總統上任後，將總統府由青瓦台移轉至龍山國防部大樓，當時已引發外界指責浪費預算與造成更多不必要的保安風險，這回的竊聽風波，又讓在野陣營指責龍山總統府已形同「門戶洞開」。

在「機密」文件與竊聽疑雲見報的4月10日早上，龍山總統府告訴駐守媒體：目前所報導出來的東西並非確定的事實，需要調查，同時卻又強調「無法排除有特定勢力刻意介入的可能性」。

直到隔天（4月11日），總統府正式發布聲明道：

「龍山總統府作為軍事設施，已構築營運比過往青瓦台更強化的防監聽系統，相較過往青瓦台時期，總統辦公室、秘書室、安保室位置都分散開來，現在（龍山總統府）則有統整的保安系統與專責人力，將保安維護得如同鋼鐵牆壁一樣。」

總統府藉這番聲明，駁斥有任何監聽諜報之情事發生。總統府也強調：「對監聽疑雲，美韓兩國國防部長都存在一致見解，認為該文件『純屬偽造』。」同時抨擊在野的共同民主黨刻意藉此展開負面攻勢，是在「自毀外交」。

共同民主黨黨魁李在明，則在同天下午召開的外國記者會上，公開反擊道：

「既然美國媒體都報導出來，都具有相當資訊論述與根據，我們認為，若這些文件屬實，將使以信賴為基礎的韓美同盟受損，我認為這是很令人失望的。我們希望結果是如政府所說，文件內容都是偽造的，但就客觀狀況來看，無法排除被竊聽屬實的可能性。」

▌南韓棘手的「援烏難題」

落成還不到一年的龍山總統府是否被竊聽，目前仍是羅生門；另一個爭議則在，宣稱竊聽出的國家安保室高層對話內容，延伸出南韓是否該直接或間接軍援烏克蘭。

事實上，近幾年下來，南韓靠著韓華集團、現代樂鐵公司與韓國行工宇宙產業公司等軍火商的武器研發與生產，一躍成為全球軍火供應大國，繼影視韓流與美妝熱潮後，「K-防產（防衛產業）」也已在軍火市場上赫赫有名。

根據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SIPRI）於2022年底公布的資料，在2013至2017年間，韓製武器的全球市佔率為1.3%，但在2018至2022年間卻已成長至2.4%，躍入世界前10強，近3年的排名都在第8到9位徘徊。

而就南韓國會預算政策處所公開的防衛產業輸出數據，2011到2021年間，南韓武器輸出金額介於20至35億美元上下，但至2021年已成長至72.5億美元，2022年更一舉突破170億美元大關。

隨著去年春天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之後，不少歐洲國家也開始向南韓採購武器，其中與烏克蘭相鄰的波蘭，便是大宗。波蘭於去年中向南韓簽訂價值162.6億美元（約新台幣4878億元）的防衛合作與武器採購合約，當中包括自走砲、戰車和戰鬥用直升機。

締結軍火合約後，南韓外交部長朴振也在首爾，對外國記者自信地表示：「我們南韓的防衛產業，現在幾乎要進入世界前8強了，有很大成長。在南韓與波蘭雙方的關係上，可期待往後還會有更多防衛產業項目的輸出。」

至今，隨著烏俄戰事拉長，烏克蘭儘管靠著西方諸國的軍事情報與武器後援，成功阻擋俄國進逼，但消耗彈藥的規模與速度卻比預期來得大，每月使用量幾乎是歐美各國軍火商單月總產量的2倍之多。在這番情況下，包括烏克蘭、歐盟和美國，都想積極說服並促使同樣生產軍火的南韓，能提供軍援。

只是，平時對外販售軍火的南韓，卻秉持著「不直接供應武器給交戰當事國」的原則，而不願直接軍援烏克蘭，目前只強化對烏克蘭的民生與救護物資協助。另外，南韓不直接軍援烏克蘭的理由還包括怕激怒俄國，以及考量南北韓目前仍是「休戰」而非「終戰」，若軍援烏克蘭，往後可能會讓南韓在協調俄國與中國解決北韓問題上，更為困難。

此番原則下，南韓若要同時要滿足美國、歐盟與烏克蘭的需求，「間接軍援」就成為可行選項。但若是透過美國再轉達給烏克蘭的間接供應，容易掀起各種質疑和爭議，那麼當前對南韓軍火有龐大需求的波蘭，就能成為轉介者。

但面對這份文件披露的「間接軍援」情事，南韓國防部僅透過發言人全夏圭回應：「面對烏克蘭供應砲彈之事，我方既定立場，目前未有改變。」否認任何原則上的更動。韓美也共同強調，雙方關係不會因此生變。

美國機密文件衍生出的竊聽疑雲與軍援烏克蘭等問題，在美韓主張「很大程度為捏造」的同時，卻又表明將進一步確認調查。但哪些部分為虛，哪些部分為實，由於事涉國家機密，基本上政府方也很難坦承說明。由於過去已有前中情局的史諾登揭發美國監聽外國元首的惡例，此次就算不會影響韓美關係，但要如何擺平輿論疑慮與可能延伸出來的疑美、反美情緒，將成為日後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