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欠債政府吞？美國當代的「學貸赤字」大論戰

• facebook

▌前篇：〈還不起的美國夢？美國大學生「畢業即負債」的學貸危機〉

學貸可說是最沉重的「美國夢」負擔之一。根據統計，美國大學生與碩博士生的就學貸款，平均約在2萬9,000美元～4萬美元。學生一畢業，即背負百萬新台幣上下的高額貸款。如今美國就學貸款的債務總額，也已逼近1.6兆美元。

學貸問題亦隨著不同群體而出現相異的社會效應。從經濟角度來看，學貸對高段中產階級家庭^註1而言，可能不會真的構成什麼大問題，但對中低段的中產階級家庭以及工人階級家庭而言，卻構成家庭財政的沉重負擔。此外，是否選擇繼續升學攻讀碩博學位？不同族裔群體及性取向，都與學貸負擔直接相關。

• facebook

▌學貸問題的社會群體效應

• 研究生

研究生（碩士或博士）所背負的學貸，往往要比四年制院校的大學生要來得更多。現於德國「馬克斯．普朗克學會」科技史部擔任博後的波虹（Edna Bonhomme）表示，她在美國求學期間，從大學到博士總共背了12萬美元的學貸。

根據學貸專家坎特維茲（Mark Kantrowitz）計算，美國大學生4年的平均學貸是1萬6,000美元，但碩士學位的貸款卻高達7萬美元。研究生確實是一個花銷更高的階段，包括碩、博士生的研究生，平均背負的學貸約6.6萬美元，如果包含大學貸款，這個數字則來到7.13萬美元，覆蓋率達73%的美國研究生。

相較於世界其他許多地方，在美國的碩、博士薪資確實比較高，純粹從「投資」角度來看，研究生背負高額學貸好像並不足以引起社會大眾同情。然而，研究生的學貸費率比大學部還要高，來到年利率7%左右，這也意味著低階中產階級與工人階級家庭子女向上流動的障礙，不利於自由主義所宣稱、通過教育達成的階級流動。

從批判角度來看，能取得高學歷者，不僅意味著未來掌握經濟資源的能力比他人高，同時也是社會階級的複製，由社會中具優勢的社會階級，一代傳一代地掌握物質生產的工具，同時如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所言，也掌握了心靈生產的工具。

• facebook

• 女性

從性別角度出發，美國學貸總數中，（生理）女性借貸人的佔比為56%，高於男性，且貸款的份額高達8,900億美元，佔總貸款額度的6成。美國大學婦女協會（AAUW）的執行長邱爾戚絲女士（Kim Churches）表示，依照2016年的統計資料，每名男性大學生貸款人，平均背負1萬8,880美元的學貸；相較之下女性的貸款金額達2萬1,619美元，前者僅是後者的87%。

如再將族群因素納入統計，非裔女性大學貸款人平均負擔的學貸，更高達2萬5,000美元，是女性平均的1.156倍，男性平均的1.33倍。再加上女性的收入約僅有男性的73%，綜合來看，性別因素尤其反映在兩者的償債能力差異上；畢業後男性每年可以償還約13%的貸款，而女性卻只能夠償還10%，這也形同女性大學生及研究生，要比男性被學貸綁得更久，也更不「自由」。

• facebook

• 族裔群體

皮尤研究中心（PEW）發現：以2014年的數據為例，同樣是大學畢業，非裔家庭的家長要比白人每年少賺2萬4,000美元。^註2如反映在財富上，狀況可能更為可觀。《華盛頓郵報》的大數據記者因格拉漢（Christopher Ingraham）便指出，自1990年後的統計資料可以發現，非裔的財產約僅是白人群體的1／8～1／6。

如果將美國民眾劃歸為四大群體——白人、非裔、拉丁裔、亞裔——每個族群體所得的中位數，其實還是有不小的差異。亞裔與白人群體的家戶中位數所得，高於全體中位數，而拉美裔與非裔則低於中位數（見圖三）。

但我們是否能夠從各族群所得中位數的分布狀況，判斷各族群在學貸債務上的差異呢？答案幾乎是肯定的。

亞裔普遍賺得多，大學子女的學貸自然較輕，而拉美裔與非裔的學貸負擔也因為賺得較少而較重。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有調查指出拉美裔與非裔的就學行為模式存在一些差異，52%的拉美裔大學畢業生，來自於學費較低的社區型大學，而非裔約有43%，因此其所背負的學貸總體來說應也較非裔為低。

• facebook

• facebook

• facebook

• LGBTQ

較之於女性，LGBTQ群體是學貸內更加弱勢的一群人。設立於2001年、專門提供LGBTQ群體大學生獎學金的「點子基金會」（Point Foundation）執行長瓦倫西亞（Jorge Valencia）表示，LGBTQ群體之所以背負更為沈重的學貸，主要原因在於他們的身分認同，讓他們在經濟上容易缺乏來自原生家庭的支持。

得不到家庭支持與認可的LGBTQ們，相對更難透過「聯邦學生免費申請資助」（FAFSA ）系統，申請相關助學金、貸款與工讀機會，因為其中有一項條件，是需要填入申請人父母的收入相關資訊。

民間NGO「尤他家庭暴力聯線」（Utah Domestic Violence Coalition）的工作人員、同時也是變性人的克里蒙特（Andi Tremonte）便提到，LGBTQ群體常為此遭父母情緒勒索，遭遇學貸申請的困境。在這樣的狀況下，他們可能僅剩三條路：申請難度極高，由LGBTQ社群NGO提供的獎學金、去向年利率可能高達9%的學貸機構借款，或索性不唸就是了。

與女性相類似之處，LGBTQ群體的平均收入不僅不及男性，更重要的是他們在職場上面對的就業歧視，使其經濟處境較直男直女差上一些。旨在捍衛LGBTQ群體就業權益的NGO「出櫃與平等」（Out & Equal），其於2017年公佈的調查發現：美國51州當中，僅有22州及哥倫比亞特區的法律，保障LBGTQ群體的工作機會而不給予歧視性的限制。這造成的結果是，25%的LGBTQ勞工，在過去五年間曾經遭遇就業歧視，將近10%離開工作環境不友善的職位。較艱辛的就業環境，也相對提高學貸償還的難度。

• facebook

▌學貸問題如何解？

美國德州共和黨籍參議員、10月首度訪台的克魯茲（Ted Cruz）表示，自己過去欠下10萬美元的學貸，直到45歲那年才還清；美國前總統歐巴馬及其夫人，分別在其44歲與41歲時，才付清積欠學貸。連此等平民出身的政治菁英，都要背負學貸到中年，但更諷刺的是，美國學貸也是在歐巴馬任內火速上漲（見圖五），在他卸任的2017年時，更已來到1.52兆美元。

歐巴馬不是不知道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早在2010年，其坐上總統大位還沒多熱時，就開始著手「學貸還款」問題，通過《衛生保健和教育協調法》。

該計畫取消聯邦政府對私人銀行承包學生貸款中介的補貼，並規定從2014年7月開始，每月償還額度下限從可支配收入的15%降為10%。如果借款人依法持續償還貸款，仍無法繳清，貸款餘額也從25年後即被豁免，改為20年，從事公部門工作則為10年。

以上就是2014年後「薪資基準償付方案」（IBR）以及「有賺有還償付方案」(PAYE)。但申請條件較嚴格，債務人必須證明面臨一定程度的財務困難，也就是收入低、同時負債高，對於處於還款壓力炸鍋邊緣的債務人而言，確實可以減輕還款負擔。

• facebook

在美國這個信用擴張的社會，積欠金融機構貸款的代價非常高。如果學貸拖延270天未支付，就不再能夠取得所得稅退稅，同時也會影響就業。根據《CNN》調查，34%的企業在雇用員工時，會抽樣調查謀職者的財務狀況，14%企業甚至會全數調查。更不消說，貸款人在金融機構的信用指數會因為不支付或延誤支付貸款而調降，這也直接影響金融機構提供貸款的意願及利率。

常春藤名校也同樣想緩解美國高學貸問題，這些高端學校爭取優秀學生就讀的戰役也相當激烈，相繼祭出優惠方案，甚至不需要繳交學費。以布朗大學與康乃爾大學為例，如家長年薪在6萬美元以下、且家庭總資產在10萬以下的大學生，可免除學費。

哈佛大學則採取家長經濟能力學費制，年收入6.5萬以下的家戶，其子女免學費；6.5萬到15萬的家戶，收取0-10%的年家戶所得、超過15萬的家戶，收取至少10%的年所得為學費，以累進制的方式，使低端收入家庭的子女，也擁有接受優質高等教育的機會。^註3

• facebook

時至今日，美國總統大選倒數，歐巴馬執政期間留下的高學貸爛攤子，川普又解決了多少？

（1）學費免除額不計入「所得」。這確實是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德政，在過去如果獲學費免除，額度會被計算在「收入」項目，並與真實的收入加總合併繳交所得稅。但問題是，這項減免並不是真正的收入，合併課稅的結果是使很多人背負沈重的稅捐。

（2）從嚴辦理「公職學貸豁免計畫」（The Public Service Loan Forgiveness Program）。由於美國公部門薪資偏低，如果背負學貸且符合資格條件的畢業生，願意赴公部門任職，在按時繳交學貸的前提下，如10年內仍未能付清貸款，餘額得以免除。但2016年，聯邦教育部片面地提高了符合這項計畫的條件，使得許多過去適用於這項計畫的民眾不再適用。最新的調查發現，先前符合資格者，再重新遞交申請時，僅有1%通過教育部的審查。

（3）廢止補助貸款（Subsidized loans）：美國教育部為低收入戶大學部的學生支付貸款利息，川普政府停止這項補貼。

歐巴馬時期累積了歷史上攀升速度最快、也最多的的學貸，但從上可知川普執政三年，對解決學貸問題也是意興闌珊；但在輿論壓力下，學貸現在直接成為2020年美國總統大選的攻防熱點，尤其在當前民主黨初選中，大熱門的參議員華倫（Elizabeth Warren），以及桑德斯（Bernard Sanders），都提出了他們的學貸減免政策。

• facebook

桑德斯與華倫的計畫中皆主張「州立大學免費」，在如何解決學貸債務，兩人主張則有差異：桑德斯主張一筆勾消近1.6兆美元的學貸債務，制定了一個10年計畫，透過調漲股票與債券交易的稅收，估計可徵收2.2兆美元，來填補學貸的錢坑。

華倫的計畫稍微複雜一些：年收入10萬美元以下的家戶，能夠免除最高達5萬美元的學貸；10-25萬美元的家庭獲得少量的減免，超過25萬美元不得減免。華倫希望推動「頂級富人稅」（Ultra-Millionaire Tax），對擁有5,000萬美元以上資產的富人每年收取2％的富人稅，資產超過10億美元也須繳交3%的稅。華倫估計，總稅收應可達2.75兆美元。

• facebook

民調同樣在前段班的前副總統拜登（Joe Biden），相較於以上兩個民調領頭「驢」，激進程度大幅降低。他主張：社區大學前兩年學費免費，經費則來自於調整所得稅列舉減免額度，增加所得稅收，同時廢除成本墊高稅法（Stepped-Up Basis Rules），增加主要來自於遺產稅的收入。

桑德斯與華倫的增加財源手段看似不同，其實都是自1970年代的凱恩斯主義以及較為激進的經濟學者，如托賓（James Tobin）以降到2010年代皮凱提（Thomas Piketty）的政策主張。他們認為全球富人透過金融資產投資，以驚人速度累積財富，同時造成全球金融—經濟體系的波動，使得資本主義危機四伏，因此需要通過對資產、對流動性金融資產課稅的方式，降低金融資本主義中必然出現的財富分配不均等現象。

相較之下，拜登走的是一條搔不到癢處的中間道路，如同他曾於今年五月向他的贊助人所說：「如果我當選，任何事都不會有根本性的改變。」而歐巴馬則不指名地批判華倫與桑德斯：「尋常的美國人都不會相信，我們能夠全然地推翻並重建這個體系。」

• facebook

在學貸問題的立場上，歐巴馬與拜登是秉持「勝選唯一其餘免談」圭臬的的政治現實主義者，華倫與桑德斯對他們而言確實太左傾，但從中看得出，華倫與桑德斯所代表的是以變革美國資本主義體系為出發點的激進政治經濟學，劍指富者的錢袋子，要他們給學貸問題買單。

相較之下，國民黨提名總統參選人韓國瑜夫入李佳芬提到，若有學生還不出就學貸款，那就「政府吞了吧」的說法就太廉價了。不是說政府一定不能吞，而是此事涉及約新台幣1,800餘億的貸款，若要列認為政府支出，這筆經費要從哪裡來？是重新調高遺贈稅率到50%（當前最高20%）、課徵證券交易所得稅，還是調漲資本利得稅到50%（當前股利所得稅率為28%）、將個人所得稅累進稅率每一級距都調高2%？總要有個經費來源。

這一類有利於普羅大眾的激進稅改方案，在台灣普遍傾向保守的政治氛圍下，加上民眾樂意更多減税、更甚於完善化福利國家的民風，可以說是不可能任務。但弔詭之處在於，現在這一套激進的稅改方案，卻有可能成為在以自由市場標舉於世的美國，2020年民主黨初選的總統參選人——無論是華倫還是桑德斯——最重要的政見。潛藏在學貸赦免之下的，其實是一套具有所得重分配的民主左派方案，這是觀察此次美國學貸風波中，不能不畫紅線的大重點。

• facebook

▌備註